屋脊上一排排累累的木雕狮子小件。小黑猫悠悠摆着黑长尾巴有过瓦背,翻过另一面。有雷声闷闷訇响,夜晚变长,却不有下着雨来。黑夜里有半满的月亮,照得天空微微发亮,看得到蓝幕,云片子的轮廓。
红狐狸现下只有七条尾巴了,给白蛇咬了一口还不有死,另一只一心要成仙的却短命了。念雪要给惹风报仇,于是寻了这折灵寺来。
她跃上屋顶,低伏着红皮狐狸身子,生怕给那群和尚瞧见。夜深了本来不该担心,心事却越重了。眼见着月亮将满了,倘或教那白蛇妖成了仙,她准定不能再对付她了。因此,在这之前,她得想出个法子来才是。
折灵寺主持正在床上翻着身子,给一个闷雷震醒过来,再睡不过去。那屋子里黑沉沉的,桌子面上、柜子面上、木门框子上凋花草样儿罅隙里,都有一层厚实的白灰。那宝鸭上也腻着灰,太久了,拿布沾了水揩过的样子,因此折横里成了一道黑泥。宝鸭当中透出灰扑扑的沉香屑味道,原来是不曾倒出去,香片一次一次搁余烬里烧。很多时候燃至一半,就给灭了。那整个屋子里,闷闷一个灰尘味道,略带了一丝沉香的香味。
那主持一个肥胖的身体摊在床上,夜里屋里还有暑气,不有盖被子,就看到一圈圈肥肉叠起来,在白色中衣上体现出来。
主持眼皮半敞半合,给朱漆屋横梁上忽垂下来的七条红尾巴一吓。吓哑了嗓子,好半天才挤出来一句:“那是个啥!”。红艳艳的七条尾巴遂向上一扬,只见到打那横梁上蹦下来一只七尾狐狸,在地板上幻成了一个女子。
“妖,妖……妖怪呀!”胖主持叫起来,一面想要撑起笨重的身体来。
念雪盯着他的眼睛,幽幽一笑,道:“你再叫,看我不把你的心掏出来吃了”。
那胖主持果真不再发一声,一双苍老的眼睛,瞪得大且圆,把念雪盯着。
“我找你是想同你讲一件事情,”念雪他一眼,掉过眼睛,“关于那浮生丹的事情”。
胖主持听说,果然一脸热切,忙问道:“浮生丹?你知它下落?”。
“当然,那浮生丹就在空灵山上,白蛇那里,”说到这里,念雪笑了一笑,把那胖主持一瞥,不屑道:“我量你是夺不过来的”。
那主持心里虽不悦,面皮上却不作色,只撇开不提的口吻,问道:“那你来找我又是为了个何事?”。
念雪听他忽然换了口风,倒另瞧了他一眼,道:“找你取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主持忙接口问上去。
偏这时外头一阵脚步声,直听着外头嚷道“主持,主持,不好了,不好了”。念雪听见有人来了,捺低声音,促促地说了一句“我还回来找你”,就化了一阵烟子消失了。
胖主持一时气上心头,眼瞅着那狐狸精就要说出来要甚的东西了,偏教打断。
一时只见门给人推开了,一个瘦和尚跑进来,先是弯着腰把手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喘了好一会子粗气,过后道:“主持,不好了,东寮房死了人了”。
胖主持听说,面皮上满是不屑,道:“这有什么大惊小怪,铁定是蒹葭苍那小子死了吧?”。
瘦和尚给这话惊了一惊,半天不说话,还是胖主持把脸掉过来瞪了他一眼,他才回过神来,道:“倒不是蒹葭师兄死了,是晨安师兄”。
“你说是谁?!”胖和尚脸上忽然一白,吓住了。
又说这日夜里生灭师傅进了蒹葭苍的屋子,见到他正在吃水,瞧着他身体已好了大半,周身上的妖气也不见了。心里便放下了,便想着该同蒹葭苍谈谈正事,遂走上去向蒹葭苍道:“为师有件事情同你商量”。
那蒹葭苍瞧到生灭师傅过了来,双手合十施了个礼,搁下杯子也迎上去,道:“我也有事同师傅说”。
生灭师傅乐呵呵走过去,以为蒹葭苍同他想到一处去了,一副乐意倾听的模样子。哪知道蒹葭苍却向着他说:“师傅我不愿意当和尚,我要还俗”。
立时拧了眉头,把蒹葭苍瞪了一眼,冷道:“你简直疯了,是教那白蛇蛊惑了心智了?!”。
“与她无关,”蒹葭苍把头低下去,不去看生灭师傅,喃喃道:“只是我心里头不愿意出家,我要还俗!”。
蒹葭苍一边说着,一边听得噔噔噔的脚步子声,晓得是生灭师傅赶了上来。还不待蒹葭苍将头抬起来,生灭师傅一个巴掌便抽上了蒹葭苍的脸上。
蒹葭苍难以置信,一脸吃惊地把头摔过去看住生灭师傅。生灭师傅教他这样一看,也意识到自己过了,却又下不来面子,只冷道:“你休要同我提什么还俗不还俗!”。
“我不愿作和尚!”蒹葭苍顶回去,“你不过救了我的性命,凭什么把我的一生也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