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里充满血丝,下巴长满胡茬,嘴唇干裂,身上满是烟味,头发和衣服也乱七八糟的,看起来就像几天几夜没合眼的样子。跟宋岑平时一丝不苟的雅致模样完全大相径庭。
“我很高兴,晚晚,我太高兴了。”宋岑却根本没有计较这些,一把抱住她,将脸深深埋进她的发丝,嗅着她身上所独有的气息,感受着那种失而复得的幸福,浑身每一个细微的毛孔都在叫嚣着满足和充盈。
倪晚被他抱得很紧,但并不想推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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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回巩女士和王护长谈话后,从诺顿医院离开就有些心不在焉。
这天清晨,巩老师在照顾了一晚上女儿后准备回家简单梳洗,下车后,刚从皮包里掏出小屋钥匙,抬头走了一步,便顿住了。
出租屋门口,站着一个不速之客。
一个十来年未曾见过的男人。
世事沧桑,当初英朗挺拔的男人如今已是满头华发。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巩琴看着来人,神色只恍惚了片刻,下一瞬就绷了起来,语气充满了敌意。
“小琴,我有话跟你说。”对方倒是毫无所觉的样子,语气心平气和。
“你走!”巩琴语气冷冷指着身后,“请你立马离开这里,我没有什么好和你说的,我也不想见到你!”
“小琴,带着女儿回国吧。”
“我回不回国关你什么事。”巩琴捏着在袖中隐隐颤抖的拳头,极力让自己看起来毫不在意对方的样子,她语气淡淡道,“没什么事请你离开吧,不要来打扰我的生活。”
她拿起钥匙打开门,走进去。
返身关门时,对方走上前,伸出手臂桓在中间,阻止她关门,“小琴,我们谈谈吧。”
……
狭小的出租屋内,巩琴面无表情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摆着两杯白开水,“有什么事你就快说吧,说完赶紧走。”
男人坐在她对面,视线在眼镜下打量了屋子一圈,缓缓开口,“这些年,你就住在这儿?”
“怎么?难不成你是特意来嘲讽我过得落魄的?”巩琴忍不住冷唇相机,“倪朴,倪大教授。”
倪朴沉默片刻,“带女儿回国吧。上个月,国家中科一院已经研究出了能够给植物人脑内颅做神经唤醒手术的技术。小琴,带晚晚回国做手术吧。”
“现在国内的科研技术已经比美国先进了,回国医治她反而更有苏醒的几率。”倪朴继续道,声音冷静得听不出任何情绪。
屋子里陷入了漫长而又窒息的沉默。
巩琴忽然站起来,狠狠一巴掌打到倪朴教授脸上。
响起‘啪’的一声!
倪教授静静承受着,一动没动。
‘啪’又一巴掌,巩琴泄恨般打在他脸上,像对待至恶的仇人一般,咬着牙,力道大得将他眼镜都扇掉到了地上。
倪教授一声不吭捡起眼镜擦了擦,重新戴上,平静道,“你有气尽管打我吧。”
巩琴眼眶红成一团,却没有一滴泪掉下来,她死死攫着倪朴,咬牙切齿,“你给我滚!!”
“做手术的钱我已经凑够了,等我一回国就给你汇过来。”倪教授仍旧深沉得像一片大海。
“倪朴!你有什么脸出现在这里?你以为我用了你的钱你就可以心安理得了吗!”巩琴彻底崩溃了,就像忍耐压抑了许久的火山终于爆发,她拿起手边的一切东西砸向倪教授,“这么多年来,女儿是我一个人养大的!你有什么资格,你就连给钱你都没有资格!你滚!你给我滚!我这辈子都不要看到你!你要死就死得远远的!”
倪教授仍旧站着一动不动地承受着,像一棵永远沉默的树,深停静渊。
“小琴,我知道你恨我,我不敢奢求你原谅。”倪教授垂着头道,“我这次来找你,只是为了这件事,希望你不要因为恨我而固执。国内确实已经有了给植物人脑内颅做神经唤醒手术的技术,我也参与了部分研究,经过临床实验,有很大的成功几率。晚晚是有醒来的可能的。”
顿了片刻,他又道,“你相信我,就算手术不能让她醒过来,我也会让她以另外的方式过得很好。”
“我不会相信你。”巩琴眼神死寂地看着他,“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相信你。”
相信他当年的承若,会给她幸福。
相信他当年的哀求,会给她们母女陪伴。
这句话仿佛终于让倪教授触动,他肩膀微微一颤,受到明显的打击,良久他沉重一叹,“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女俩。”
“倪朴,你欠我的,那是我当初自己的选择,怪我自己,那可以不算欠。可是。”巩琴酸涩的眼眶终于忍不住潸然而下,“可是晚晚,你作为父亲,欠她的,这辈子,你拿什么来弥补?”
“你从她六岁起就离开,她从小就没有爸爸。”巩琴昂头抹去眼泪,恨恨直视倪朴,“她那么乖巧可爱,那么聪明伶俐,那么贴心懂事,你怎么舍得离开她?”
“你知道她每年生日的时候都会拿着你当年送给她的那个丑得要死的机器人偷偷躲在被窝里哭吗?”巩琴泪如雨下,“可她不敢告诉我,她不敢让我看见,她怕我知道了会伤心。”
倪教授偏过头去不着痕迹抹了抹眼角,不敢去看前妻那张写满控诉和恨意的脸,充满无尽悲凉地道,“小琴,可当年你执意要和我离婚,我能怎么办。”
巩琴感到荒谬,一阵发笑,“看来你至今也还是没明白,是你自己把我们逼走的。”
“你走吧。”她无力地坐到沙发上,“我会带着女儿回国医治,但以后,请你不要再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了。既然以前不曾有,以后也不必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