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其中的每一株都是惠比寿闲暇时间,自己亲自动手审视过的,精心调养,确保它们开花的时间准确无误——就在今晚,就在满天繁星之下,就在萤火虫飘荡四周之时,数百上千朵雪白如玉的昙花齐齐绽放,花香飘荡。
可现在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惠比寿忍不住想起刚刚发生的对话:
“别担心,你的水桶还在。晚几分钟回去也不会出现什么问题……别别别,别担心,我会帮忙的。”
“不,不是这个啊。”铃音回答,她语气中有一种她自己也察觉不到的顺理成章,仿佛那就是日升月落,就是斗转星移,根本不用质疑。她说,“但是江雪会担心啊。”
惠比寿突然就明白了。
尽管他一开始就没有什么想要让铃音喜欢上自己的妄想,但遇到了这一幕,惠比寿仍旧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委屈,就好像,明明是他先认识的,但偏偏就被后来人……不不不,先来的偏偏也不能说是他,而是很多代很多代之前的惠比寿,这样一想,他又不应当有任何怨气。
铃音能遇到她想珍惜的人,惠比寿应当为她高兴才对。但有时候,应当之所以只是应当,就是因为人是做不到的。
惠比寿身为神灵,竟然也做不到这样简单的一点。最终,他只是叹息了一声:“……我只是在想……”
“神主大人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昙花开得再美,如果生不逢时,也只有徒劳错过……真是寂寞啊。”惠比寿忍不住叹息一声,“昙花一生也就只绽放着一次,即便明年,后年,或是几百年后,还在这个地方同一个植株上绽放出一朵一模一样的昙花,但也终究不是之前的那朵了。”
而即将凋零的那朵。
无论是绽放还是凋谢,最终都无人所知。
“神主大人,神主大人……唔……”杏弥哭扯住了惠比寿的袖子,泪眼婆娑。
惠比寿哭笑不得地揉了揉她的头发:“你哭什么啊,这有什么好哭的呀。”
“但就是……突然超想哭啊!”
“就让我哭一会儿,再哭一会儿,反正也不碍着任何人的事情,哇啊啊啊啊呜呜呜……我就……一下子就好呜呜呜……”
然而片刻之后,惠比寿和邦弥对视一眼,神色都很凝重。一只狼形的妖魔从树丛中窜出来,焦躁不安地发出吼叫。它的额头上放置着一个面具,上面有着惠比寿亲笔给它写下的名字。
妖魔和妖怪是不同的。
妖怪代表的范围非常广阔,有强有弱,有邪恶有善良,其习性和外貌也多有不同。甚至,他们和神灵之间的区别也没有那样明确,只要妖怪接受人类的香火并且塑造自己的神社,就有权利成为高天原的一员。
但妖魔则是另外一种极端了。
如果妖怪还属于馄饨不明的存在,那么妖魔则是彻头彻尾的邪恶了。它们本质就是混乱、诅咒、伤害、毁灭、痛苦,这世间的一切一切的邪恶和不幸所凝聚的负面存在。而惠比寿赐予了它名字——
将它从虚无中拘了出来。
惠比寿以本应当圣洁无暇的神灵之姿,承载了这个妖魔的一切,最终又被其拖累。惠比寿伸出手,呵斥那妖魔道:“滚开。”
言灵在空中掀起无声的涟漪。
惠比寿的衣袖被吹开了,露出了半截手臂——铃音曾经奇怪过,惠比寿为什么在夏天也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但如果她看见这一幕,就不会有任何惊讶了。
那已经不能算作是人类的手臂了。
那已经被污秽彻底染成了黑色,而污秽中孕育着更加可怕的东西。数个大到夸张的眼睛忽然睁开,旋转着眼珠,不怀好意地注视着惠比寿——只要有机会,它们绝对不会介意彻底毁灭掉这个神灵。
惠比寿没有在意,他只是说起了他刚刚感应到了另外一件事情:“我的结界被人破除了一角?那群妖怪们未免也太过猖獗了吧,真当我……唔……”
他猛然捂住胸口,跪了下去。
“神主!”
“神主大人——!”
“我……我没事……”然而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一阵猛烈的咳嗽强行将惠比寿的安慰给憋了回去。大口大口的鲜血溅射在地砖上,绽放如花。
好疼好疼好疼——
已、难道已经到了极限了吗?
惠比寿被身边的几个神器扶着,他努力想睁开眼睛,视线却越发模糊下去。极限……他身为七福神的极限就仅仅只到达这里了吗?
不,不能这个时候倒下。
痛苦到了极限,反而连昏迷都成了一种奢侈的幸福。惠比寿的意识沉入昏昏沉沉的黑暗,四周都寂静下来,世界清静宛如初生。在这没有声息的死寂中,惠比寿恍惚地想:
幸好……
幸好他没坚持要铃音留下来看什么见鬼的昙花花开,现在她在江雪左文字身边……应当会……很安全……的吧……
黑暗弥漫过来。
最后的声息也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