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第一节课本来应该是语文课的,可是语文老是似乎有事临时和姜胜华换了课,所以当姜胜华夹着数学课本进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变了神色。
比起需要思考的数学题,午休过后的第一节课显然更适合语文这种陶冶情操的课堂——用来睡个回笼觉。
姜胜华一进来就注意到还趴在桌子上睡觉的杨风,头一偏,就对上易晓全无可奈何的眼神。
易晓全觉得自己从姜胜华眼里读出了难以言喻的复杂。
碰上这么一个难对付的学生,姜胜华心里可能也是很不情愿的吧?
所有的学生都会有一个亘古不便的问题,那就是自己为什么要学这种不乐意的课程。小学时候的易晓全还会忿忿不平,羡慕那些可以随心所欲的大人。
可是直到长大之后才会发现,世界上哪有那么多随心所欲。那些身不由己的事情从小到大会一直纠缠在每一个人生阶段,直到长大,易晓全学会了不再发问,而是接受。
这栋砖红色的房子,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怪物,把所有人关在它的肚子里,形成一座隐形的监狱,所有人在里面都不得不面对自己不喜欢的东西。
没有两相生厌真是谢天谢地。
“同学们,都醒醒,醒醒。”姜胜华咳嗽了两声,眼睛却是不住往易晓全这里瞟,“上课了。”
正常人早就应该自觉得像雷达一样感受到全班的注目礼而转醒。奈何,杨风不是正常人。
易晓全偷偷看着自己的同桌。
杨风睡觉起来似乎少了中午刚来时候惊鸿一瞥时的嚣张,她的脑袋朝自己的方向侧着,枕着胳膊,细碎的头发耷拉下来,像一头睡着的幼兽,温顺而无害。
只是眉头两处紧皱,看起来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做了噩梦吗?
这样的人,也会做噩梦?
“易晓全,”姜胜华紧皱眉头,满脸写着不悦,直接点名,“你把你同桌叫醒,大家都等着她一个人。”
易晓全连忙答应,在全班看戏的注目礼下耳根发烫,连忙把身边的同桌戳了一下,压低声音,“杨……”
刚说了一个字,便对上一双警惕的茶色眼睛。易晓全可以清楚地从对方浅色的瞳孔里看清自己的倒影,只觉得通体发寒。
“……上……上课了。”
她张张嘴,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易晓全敏锐地注意到那丝警惕一闪而逝。
“谢谢。”杨风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刚刚睡醒的慵懒,大大咧咧都环视四周,似笑非笑地盯着那群看好戏的同学,四周的学生登时移开自己的视线。
然后对上姜胜华隐忍怒火的眼睛。
易晓全觉得姜胜华一定做了激烈的天人交战才没有发火,中年老男神脾气再好也经不住这样对权威的蔑视,良久,几乎是听见姜胜华从腮帮子里吐出的一句,“同学们把课本翻开,我们接着一轮复习。”
一场一触即发的战争以一方的暂时退让宣告终止。
就当易晓全以为数学课就会这样平稳无波地度过,然而下课铃一响,姜胜华就径直走到自己面前,满手的粉笔灰往棕黄色的桌面上簌簌抖落下来,像是漫天飞舞的雪花。
或者是头皮屑。
易晓全无数次为自己这样的联想而感到恶心。
大量的粉笔灰让她鼻尖痒痒的,忍不住打喷嚏。
然而她抬头,以为姜胜华又会开始他那套老生常谈的“你都高三了,要想办法把数学成绩提起来”的那套说辞,没想到姜胜华的目光直视着自己懒洋洋的同桌。
“杨风是吧?来我办公室一趟。”
杨风先开始不动,嘴角依旧挂着那副漫不经心的笑容,就在易晓全以为她会再次做出让姜胜华跳脚的举动时,杨风若无其事地瞥了她一眼。
身子骨懒懒地从位置上站起来,一声不吭,跟在姜胜华身后。
易晓全坐在原位琢磨着杨风那个眼神,总觉得从自己的新任同桌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戏谑。
然后她看到姜胜华双手在自己桌面上留下的一双巨型掌印,顿时理解杨风了杨风为何在笑。在用纸巾把桌面的粉笔灰擦干净的时候,在鼻尖环绕的那种瘙痒感终于忍不住以一个喷嚏的形式打了出来,易晓全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没想到自己的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喜好是被杨风第一个察觉到。
明明才认识了不过几个小时。
明明才不过是个陌生人。
*
杨风被姜胜华叫去训了整整一个下午。
易晓全整个下午的课都上得恍恍惚惚的。
她和杨风的位置其实不算太好,坐在最靠左边的那一大组的第一排——之前杨风没来的时候她的视线可以畅通无阻地看见黑板,但右手边搬来一套桌椅,她就不得不跃过杨风的桌面。
如果不是这个小细节,她差点以为自己还是单人座位。
所以当她从食堂回来准备迎接令她无比头疼的地理晚自习的时候,视线扫过自己座位那块区域,发现正趴着一个巨型生物,吓了一跳。
“杨、杨风?”易晓全站在外侧,试探性地开口。
还是觉得这个同桌不好惹。
少惹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