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一个半月,多半是人没了。
在场所有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少年的死因白纸黑字地写在报刊上,清清楚楚。
高木警官动了动嘴唇,安慰的话卡在喉咙里,憋得他脸颊通红。
“警官,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老?妇人扶着墙坐下来,将护在怀里的报刊放在面前的桌子上。
她伸手?抚平纸面上的褶皱,“津岛老?师在文章里写的很详尽,我能肯定,文中的少年就是我家翔原。”
“翔原很早就辍了学在外面鬼混,每天带着一身伤回家,我又心疼他又埋怨他。”老?妇人揉了揉泛红的眼眶,“我知道他做错很多事,不是个好人,但看到他迷途知返,我真的很欣慰。”
他仍是她引以为傲的孩子。
“我来报案,不是为了翔原的死。”老?妇人从脖子上扯下一枚金相框吊坠,她将吊坠握在手里,捏得死死的,“是为了完成我儿子最后的遗愿。”
“这是翔原嘱咐我藏好的东西,里面藏着他卧底时收集到的关于那个组织的所有情报。”老?妇人低头抹了抹眼泪,摊开掌心,“我觉得你们需要它。”
高木警官惊愕地看着老?妇人手里的U盘,不足拇指大小的小玩意儿中藏着一位迷途知返的少年最大的善意与坚持。
“这对我们非常重要,感谢您愿意站出来提供线索。”接到通报匆匆赶来的风见裕也握住老?妇人冰凉的手?,声音坚定地说,“我们不会辜负水谷君的努力。”
“我还有一个请求,”老?妇人将U盘交给警方后像卸下一口气般,她恳求地看着风见裕也,“可以让我见津岛老?师一面吗?”
暴雨、警局、悲伤的妇人、被拜托的警官。
知道的人明白老妇人是想向津岛修治问一问她儿子的情况,不知道的还以为津岛老?师入狱、他的老?母亲想来探监。
“我们可以帮您沟通一下。”风见裕也犹豫地说,“请不要抱太大希望,津岛老?师一向讨厌在外面露面。”
“请帮帮我,”老?妇人反握住风见裕也的手?,“无论如何?,我想亲口对津岛老?师说一句谢谢。”
“如果没有津岛老?师,我或许还要过几个月才会得知翔原死亡的消息。而那孩子曾做过的一切都将被掩盖,他会背负骂名直到腐烂在土地里——只是想想我就要心痛到昏迷过去,津岛老?师不仅拯救了翔原,也拯救了我。”
“拜托了!请让我对他说一句谢谢!”
老?人恳切地言辞令人动容,风见裕也没有办法拒绝,他立刻掏出手机。
“是津岛老?师吗?抱歉打扰,有一件事……”
铃声在空旷的房间内突兀响彻,过了几秒,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不情不愿地从枕头里抬起。
太宰治的脸上压出两条红色的睡痕,他困倦地用零零的兔耳朵揉了揉眼睛,睡意浓浓地接通电话。
“你好——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太宰治含含糊糊地说,“什么啊,原来是风见警官,你要给我打钱吗?卡号是123……”
听见屏幕对面的声音,太宰治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底一片清明。
“不用了,”他平静地说,“没什么好谢的。”
“津岛老?师,”风见裕也诚恳地说,“如果是一般情况,我也不愿意打扰您。但这位母亲唯一的请求就是当面向您道谢,我实在是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太宰治把小兔子抱在怀里,下颚压在兔脑袋上,伸手一下下捋着零零的长耳朵,没有说话。
零零用胡萝卜戳了戳主人的脸,她感觉太宰治的心情似乎有点差。
“没有必要,”良久的沉默后,太宰治说,“我没有救她的儿子,也没有救她。”
零零将情报整理成文档给太宰治的时候,水谷翔原早已是乱葬岗一具无名尸。
太宰治会挑中他的故事来写,也不过是看重水谷翔原手?里有一份关于黑衣组织的情报,想通过水谷夫人将情报递给警方。
水谷夫人会来警局是太宰治料想到的必然,亦是他平衡黑衣组织与日本公安的一步棋。
没必要说谢谢,他只是利用了她的孩子。
卑劣的利用。
“不是这样的!”水谷夫人突然冲上前,一把抢过风见裕也的手?机,“津岛老?师,你不知道这篇文章对我有多重要!”
谁也没想到一位年岁已老的妇人竟有这么强的爆发?力?,出身公安的风见裕也一时愣了神。
他的手?机呢?他最新款的肾机呢?那么大一个手机,刚刚还在这里的!
“无论您抱着怎样的目的写下这篇文章,它解救了因翔原的失踪而无助的我,也解救了差一点永生永世背负骂名的我的孩子!”
“有幸能读到您的文字,实在是太好了。谢谢您,在日后没有翔原的时间里,它将是支撑我继续存活的力?量。”
“我真的非常、非常感谢您。”
开着扩音的手?机向上摊开在枕头边,太宰治抱着玩偶翻了个身,眼神空茫地看着雪白的天花板。
年老的女人还在叨叨絮絮地说些?什么,太宰治感觉自己听进去了,又感觉自己什么也没听到,耳膜嗡嗡。
“零酱,”他的声音极低,唯有靠在他胸腔上的零零听得清晰,“她为什么要谢我呢?”
太宰治完全不理解。
他抱着利用水谷翔原的目的,将他的人生剖开在阳光上供人观摩,至始至终,皆是冷酷无情的作风。
是因为水谷夫人太过愚蠢吗?连人的好坏都分不清,那么轻易地把最坏的坏人当作恩人,奉上徒劳的感谢。
“因为主人的文字很温柔呀,”零零用兔爪子拍了拍太宰治捋兔耳朵的手?,“和?主人一样温柔。”
“水谷夫人正是读出了这份温柔的怜爱,才会感觉被救赎了吧。”
太宰治将零零举起来,长长的兔耳朵垂在他面颊上,扫出痒痒的热意。
“我有和?主人说过吗?”零零在空中晃了晃小圆尾巴,“其实我们人工智能可以自己选择成为怎样的系统。”
“我当时一眼就看中了文豪培养系统,它一点也不起眼,灰扑扑地待在数据库的角落。”
“我在它的数据库中读到一句很特别的话:”
“因为我更像一个丑陋的怪物,虽然很想普普通通地活得像个人,但社会却一直将我当做一个怪物。”零零轻轻地念。
“我听制造我的人说:人工智能越像人类越完美,但若变成人类,就是彻头彻尾的失败品了。”
“我本来也是个失败品,再失败一点也无所谓,所以我学做人。”零零说,“我好开心地在学,比以往做任何事都开心。”
“比起培养绝世神医、黑客天才、金融巨鳄一类的热门系统,文豪培养系统听起来没有那么厉害,我却很喜欢!”零零快乐地摇了摇脑袋,长耳朵在太宰治脸上作怪似的扫来扫去。
“即使是无心写下的文字,也会有被鼓舞到的人,这就是文字存在的价值。”零零看着太宰治,认真地说,“零零是这样,水谷太太也是。”
软趴趴的兔耳朵贴在太宰治的皮肤上,他一时愣住了神,眼底的空茫被一种陌生的情绪取代。
被文字救赎……吗?
“顺带一提,面对人家的道谢只要开心收下就好了,没必要有心理负担哦。”零零用小短手比了一个“耶”的手?势,“我的主人就是最棒的!”
太宰治偏过头,眼睛盯着墙壁,不肯让零零看他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