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夜色中,洋溢着鲜红的吉庆。
京城将军府,从门前大路直到府内小径,延绵不绝的朱红色纱幔铺满了目之所及。大红灯笼点缀着廊角屋檐,鲜艳夺目赛过了天上的星辰。前屋一片人声鼎沸,里屋安静得只听得见一个人的心跳声。
柳惜音一直按着自己的心口,素来平和的心跳今日激烈得仿佛要跳出来一样。她穿着一身流光溢彩的大红嫁衣,穿金绣银地缀满了沉沉绣线,龙凤呈祥,鸳鸯石榴,金丝绣线细密平齐,均是上好的绣工。她头上带着九天凤冠,肩上还披着孔雀绣云霞纰,一身沉重的衣饰却还比不上沉甸甸的内心。樱唇微微喘气,一手紧紧拽着衣袖不肯放松,心里是念坏了的名字,阿昭,阿昭,阿昭……
阿昭,你终于还记得你许下诺言。
阿昭,我真的和你拜堂成亲了吗?
阿昭,你怎么还不来?
惜音忍不住掀开一点盖头,偷偷张望阿昭的影子。可她已经那么屏气凝神了,就连门外沙沙的落叶声她都听得清白。
不行的,不可以的,她现在已经嫁为人妇了,自然要为夫君着想。阿昭肯定是忙着应酬朝中的达官显贵,不胜酒力的她还要招架婚礼酒宴,实在是太难为她了。
可是真不公道,她从喜轿中出来,就一直蒙着大红盖头。阿昭的英姿飒爽之貌看不见,一身官袍喜服也摸不着,都让别人看了去。她只能被一根红绸牵着,满心欢喜,恍恍惚惚拜了高堂。若不是傧相喊了阿昭的名字,她都有种做梦的感觉,总是在怀疑是不是真的嫁给了阿昭…
就在一个月前,她刚刚拒绝了一个豪门公子的求婚,叔父气得数落了她一番,没被她放在心上。时逢阿昭大胜还朝,她正为阿昭感到骄傲不已。没过几天,京城中一道圣旨传来,竟然是皇上应了阿昭的请求,将自己赐婚给阿昭!她当时就不敢置信地高兴到抹了眼泪,叔父却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门外忽然穿来一点响动,惜音的身子跟着动了一下,将脖子伸得老长探听动静。不久只传来一两声细腻猫叫。惜音松了口气,旋即又失望起来,总觉得这一晚上都快被自己等过去了,
她又开始仔细回忆起上次见阿昭的一点一滴。没成想脑袋开始有了睡意,沉甸甸地似有千斤重。她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扶着芙蓉帐努力睁大止不住要合上的眼睛。窗外仿佛又听到有脚步声,惜音口中喃喃念叨着阿昭,两手却一松,慢慢躺下晕睡了过去。
此时在婚房的不远处,穿着大红喜色官服之人正是叶昭。幸好听了胡青建议,假装喝酒再用宽大袍袖遮挡吐掉,只被灌得有三分醉意。秋华秋水向她走了过来,手上拿着细细的烟管。
“将军,事已办妥,惜音姑娘已经睡过去了。”
“今夜,不会醒吧?”
“你放心吧将军,这可是我从黑铺那找来的最好迷香,迷晕一个汉子都不在话下……”
“行了,没你们的事了,赶紧去休息。”
秋华秋水对视一眼,听话得立马转身退下了,只不过一转身还是偷偷捂着嘴笑了。
叶昭这婚求得突然,婚礼也办得迅速。本来作为将军的左膀右臂还想提醒一下将军是不是要跟柳姑娘透露身份,没想到一向大大咧咧的将军居然连洞房这么难过的关卡都给想好对策了,真是佩服啊佩服。
叶昭小心地推开房门,先探了脑袋进去,确认惜音晕睡过去了,才踏进屋里,顺手把门带上。
她取下沉甸甸的官帽,松了松衣领。这才走上前一把抱起惜音的身子,将她轻轻平放在床里边。拿开红盖头,摘了凤冠,表妹那倾城之姿映着红红烛火,越发显得娇媚动人。
肤如凝脂,眉如远黛。明眸清亮的时候,那莞尔一笑总让她喜爱,没想到睡着的时候也是格外乖巧。红艳艳的喜服衬着她秀丽分明的眉眼轮廓,是个柔弱美丽赛过天仙的女子。
这本应是属于另一个男人的殊荣,就被她这么巧取豪夺了。
说起来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竟然敢冒天下之大讳,娶了同样是女子的表妹。
一个月前,她大败辽军军队,斩下辽将耶律达丹首级,立下赫赫战功。皇上宣旨回京受赏,她和狐狸就料到必有赐婚这一出。问题的关键在于,她要不要将自己女子的身份和盘托出。
承认是女子,必定会被赐婚给皇族宗亲,丢掉自己的叶家姓氏。虽然少不了房宅土地的封赏,但自己会被慢慢剥夺叶家军的军权,封侯赏爵也不会赏赐给一个女子,至于镇北大将军的头衔只是一个战时领兵的虚职。如若前线平息或者夫家□□些,那她叶昭很可能就会跟京城里无所事事的高门贵妇一样,被锁在这深墙红院中,再难回到漠北战事之中了。
她叶昭可不在乎什么高官厚禄的封爵,也可以不要真金白银的赏赐。但绝不愿像世俗女子一般,甘愿走向嫁人的宿命,在她心里,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任性妄为的叶家小霸王了。
她现在是整个叶家军最后的支柱,是肩负父兄报仇之任的不孝子,是仍未保得边关太平的沙场武将。她宁可战死在沙场,也不愿醉卧在京城这片温柔乡里。
过去,有父亲母亲,有两位兄长,宠着她惯着她,纵容她整天舞枪弄棒却尽做些偷鸡摸狗之事。而如今,她孑然一身,唯一曾伴着她长大的亲人,就只有惜音了。
而这唯一的亲人,还是她九死一生从虎口下夺回来的。她忘不了表妹深陷敌围时,了无生气的面容,那是迟来一步就挽回不了的后怕。
她不得不承认,她起了私心。
纵使能打得辽军奄奄一息,但她曾经幸福的一家人,到底是没了。
身处边关,惜音也跟她一样,家破人亡,无父无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