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善信和湛卢都在沉默,两个人坐在一辆马车里,如此的相对无言。善信笑了下,从来就不曾欢笑畅谈过,似乎相对无言是他和林湛卢特有的相处方式。林湛卢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他觉得自己今儿失态了,当那声三哥响起,他不得不承认心里某个角落柔软了起来,就如无尤第一次站在树下对着他叫:湛卢哥哥一样,心里某一块早就冰封的地方突然就暖了起来。林湛卢侧头看了下善信的侧脸,不禁笑了,他已不是一次发现,林家男人无论五官多么的不似,但是侧脸总是出奇的相似,就如现在。徐卫潜经常说看着他的侧面总会误以为是林善信。若是没有这么多麻烦纷争,他也许真的很期待有这么一个弟弟,可以在争抢的时候轻易的拱手让与给他,仅仅是因为他是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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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进门就被刘希叫住了,说所有的人都已经齐聚在北厅,请两位尽快过去。两个人看了彼此一眼就快步往北厅而去。进来的时候,安国公林吉瑜和元氏已经在正座上了,下侧第一个人坐的是阮氏阮青,接着林元会、刘氏、林元机、李氏、林善渊、柳香瑜、刚刚赶回来的林善仁、杨灵之。无尤坐在最下角,善信走了过去坐下,对无尤笑了笑。林湛卢刚要坐到角落里,却被绮晴请在阮青一侧坐下。今日人都到齐了,可是大多数的人都是一头雾水,至少无尤等这些个年轻的孙媳妇都是茫然的。安国公很是严肃似乎有很重大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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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吉瑜扫了下所有的人,道:“都到了。今日叫大家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让林青易、林湛卢父子认祖归宗。”老爷子话毕,就听见在座的人几乎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只是林湛卢似没事人一般喝着茶。
林吉瑜没有理会众人,继续道:“林青易是当年我和阮莲的孩子,这么多年过去我只找回了林湛卢,青易已经不再了,按着排行,青易应该是老二,元机应是老三才对。而湛卢是林家子孙,所以必须认祖归宗!”
“父亲,我没有意见。”林元会很坦然地回应。
“父亲,我也没有意见,二哥理应认祖归宗。”林元机很痛快。
“祖父,阮莲又是谁?”一阵沉默后,林善仁突然开口。
“阮莲是你阮姨婆的亲妹妹,我的二姨太太。”林吉瑜开口。
“也许祖父会觉得我唐突,但是既然祖父已经决定要湛卢三弟和二伯认祖归宗,那么是不是可以把当年的事儿告诉我们呢。”林善渊抬眼看向祖父。柳香瑜惊讶的看着自己的男人,这么多年善渊从不再这些事儿上面出头或上心,今日竟然出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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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元会瞪着自己的大儿子,林善渊直接避过去了。当年的事儿林吉瑜的两个儿子也不清楚,但是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所以当林吉瑜带回林湛卢的时候,林元会、林元机都知道这大概就是那个孩子了,倒是这三个小的是真一头雾水,全然不知。若不是林善信借助了太子的力量和自己一直在培养的那些人,估计也查不出林湛卢,善信一直以为林湛卢的娘和林家有关,当拿到那些线索后惊讶了,原来他本就是林家子孙。只是这件事情太久远了,很多细节都查不出来了,按着这些有的没的线索,善信才会大胆一试林湛卢,没想到那声三哥真得就试了出来,当时善信心里矛盾极了,可是却只能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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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已经决定了,那么往事我也不会隐瞒,毕竟这是林家的事情,在座的每一位都是林家的人,无论是林家的子孙还是林家的媳妇儿。”林吉瑜的声音平静,没有波澜。
“不如由我来说了,老爷,有些话可能我来说更合适。”阮氏淡淡地站了起来,对着林吉瑜笑了下。林吉瑜点头,阮氏坐下看着林湛卢的眼睛,道:“你的眼睛和莲儿的真像,当初我阿爸就说莲儿的眼睛是一双勾人的桃花眼,要惹祸害的。那年阿爸在莲儿十五岁时去庙里给她求了签,签说莲儿是一身桃花误终身,如今的确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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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氏操着那柔柔的嗓音,道:“我与莲儿是苗疆土司的女儿,我们是一母同胞,除了眼睛所有都出奇的像。可是莲儿更奔放,她喜欢大声的唱歌喜欢山林也喜欢外面的世界。十六岁,阿爸给我和莲儿选了很多人,却没有人入得了莲儿的眼。我悄悄地问她,你要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呀?她说她要一个比阿爸还要强,能征服四海的男人。我当时觉得她在做白日梦,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怎么会让她遇见呢。之后的一个月,我和莲儿随着采买的阿旺叔去周人的集市,想买一些女子的东西。莲儿在那里遇见了她这一生最大的一朵桃花,一朵可以为此付出一切的桃花。”阮氏的眼中有着对回忆特有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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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清晰记得那日,一匹黑马差点伤到莲儿,我还没有冲过去,莲儿就被马上的男人捞了起来,然后那男人停住马,把莲儿抱了下来,对着莲儿笑了下说:下次不要横冲过来,不会每次都这么幸运。莲儿巧笑嫣然,问那男人的名字,男人只是一笑却有一种倾倒众人的态势,然后上马绝尘而去。我拉住莲儿,莲儿回头对我笑,说道:阿姐,他就是我想要的男人!我被莲儿眼中的光芒刺到了眼,那男人应大我们五六岁,且是周人。我本觉得不会再相遇,却不想不久之后他来到了我们的地方,就是为了见我们的阿爸,因为只有从苗疆走过去,才能痛击那边的南流国,或是说这么最快。”阮氏闭眼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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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疆与周人与南流人一向都不冲突,不可能答应周人的要求。那男人却一次又一次地求见,无论阿爸用什么方式赶,都不能赶走他那脸上的诚意。我会很好奇他能坚持多久。后来莲儿对阿爸说她喜欢这个男人。阿爸便对男人道:你若可以娶了我两个女儿成为自己人,便会帮他。他想都没想就一口拒绝了,说家中早有妻室。莲儿听见冲出来质问他,并哭着跑掉。阿爸素来最疼莲儿,莲儿哭闹了很多天,阿爸终于答应想办法让男人娶她。阿爸去了南流国,因为他知道一旦异动男人必然会知道。一旦南流王子同意联姻,那么周人永远都不会有机会打败南流,至少很多年都没有希望。南流国热情地接待了阿爸,几天后阿爸回来了,然后等着男人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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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后,男人带着礼金来娶我们。我当时觉得很惊讶,我以为仅仅是娶莲儿,却不想是娶两个。莲儿欢天喜地拉着我和她一起。不久我们就拜了堂,只是所谓新婚夜大家都独守了空房。我和莲儿被锁在这个将军别院里,那时我才知道他是世袭安国公的小儿子,只要这次顺利重创南流国就可以得到安国公爵位的继承权。而当时的大周几乎是四面受敌,若南流不打,便不能守住南边,一旦南边失守北边就会大举进犯,当时皇帝要求他不惜任何代价必须攻打南流,而我和莲儿就是那个不惜任何的代价。半个月后南流亡国,苗疆称臣大周。我和莲儿随着大军回到了京师,拜见了公婆和他的正妻元半夏,一个很端庄却不喜欢我们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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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很严厉,公公几乎不拿正眼看我们。在他们的眼里我们是来自野蛮之地的野丫头,没有高贵的血统,没有很好的教养。初入国公府的几个月,我和莲儿受到无数的白眼,和很多以前想都不能想到的冷遇,那些教规矩的嬷嬷一个个像庙宇里的恶鬼一般,让我和莲儿心惊胆颤。莲儿觉得只要她学会了,那她一定会得到男人的青眼,我却觉得那不过是她的妄想。我和莲儿在这个府里举步维艰、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我以为这样过一辈子也可以忍受。可是那个突来的夜晚他留在了莲儿的房里,也许就是那一晚莲儿觉得看见了希望,她更加地努力,更加地去讨好,学习周人的文字、诗歌、学问、绣花、规行矩步……人心不是石头,看着莲儿的失望,我大胆地去找了那个男人,控诉了他。从那以后,男人对莲儿似乎上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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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悲哀,你一旦喜欢一个人就会卑微到地心,莲儿便是如此。莲儿有了身子,她兴奋地给我畅想以后的日子,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孩子。可是我们谁都没看见,这一切会有人不喜欢,甚至是咬牙切齿地恨莲儿肚子里的孩子。男人已经有了一个儿子了,就在莲儿有了身子不久,他的妻也有了身子。他在他妻身边待得很久,而莲儿这边只有我。莲儿渐渐低沉了起来,甚至跑去正妻那边闹、婆婆身边闹,却没有任何的好处。我劝过,却没有成效。莲儿早产了,孩子还不足月就生了出来,那次生产要了莲儿的命。我第一次知道原来生产会留那么多血,一直到血流干了,莲儿泪流干了,男人也没有来。莲儿就这么走了。那个不足月的男孩,我便留在了身边,至少那是莲儿的孩子。男人每个月都会来看几次孩子,抱抱说说话。”阮氏的眼睛看向远方,声音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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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始我只觉得莲儿的离开是上天的收回,直到五个月后我在后院听见窃窃私语,才知道原来是她容不得莲儿,容不得有人会撼动到她儿子的地位。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这个府里真脏,真脏呀。都是女子,都是为了一个男人,为何一定要伤了我最疼的莲儿呢。我没有去质问,只是安静地为莲儿养孩子。可是孩子却在男人正式成为安国公后的第一次出战去的日子里丢失了,我发狂一般地找遍了整个府,找遍了整个京师,没日没夜地找,却再也找不到莲儿的儿子,那个已经一岁多的孩子。直到一个老嬷嬷给我说,别找了,找不会来了。那一刻我才明白是有人刻意送走了,去闹去质问过却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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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氏看向元氏,笑出声,道:“不过我一向佩服你,大姐,真的。你从来都不否认,至少在我面前,你大方地承认给莲儿下活血的药,把孩子送走。所以我虽然恨你,却没办法和你做一样的事儿。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了,我只是把自己锁在了小院里,然后无数年就这样过来了,直到再看见湛卢的眼睛,我才知莲儿的孙子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