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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蒹葭(2 / 2)


二十五年前的江南玉面才子唐钰风,每每爹爹提起就不停唏嘘。无尤自幼在爹爹的话里得知那个唐钰风持才傲物,不参加科考,甚至和大师比试参禅……想见他的人踏破了唐园的门槛,若得唐钰风指点都会觉得是祖坟冒青烟了。纪守中相遇唐钰风的时候,只有十五岁,而唐钰风已二十,纪守中佯装唐园小厮每日打扫就为得其青眼。唐钰风早就知道那个青衫小厮就是当时知府的公子却不点破,可劲儿的指使。两个人在一起一年有余,却建立了极为深厚的情谊。后来纪守中高中留在京城,两个人渐渐失去了联系。

*

再见时,唐钰风成了京城育才书院的夫子,听闻是为了一个胭脂店老板的女儿而来。唐钰风为那个女子制出了“蒹葭”,却仅有七盒。一时风靡整个京城,无数的达官贵人为求一盒而掷千金,可是唐钰风就是不再制。当时还是翰林院编修的纪守中听到唐钰风被问斩的消息时大吃一惊,布告上写:罪人唐钰风侮辱灵云郡主证据确凿,秋后问斩。纪守中动用了无数的关系就为见唐钰风一面,想知道这是为何,他不相信唐钰风会做这样的事情……听说唐钰风被问斩那日,正是灵云郡主周苏云和亲氐人国的日子,当日很多给唐钰风送行的人都说可惜了了,纪守中在他的牢房里看见用血写的一句:“何如当初莫相识。”

*

一代玉面才子陨落,多数的人都觉得他想不开,竟然为了女子而白白葬送了性命。江山代有才人出,总会有新人换旧人。唐钰风的旧事渐渐散落在风中了,只是再也没有人能被称为玉面才子,因为再也没有谁有如此干净出尘的气质。

*

“你为何还活着?”无尤想不出原因,就直接问了出来。

“这个问题你或许该问问老天,我也不知为何?”苏空言更干脆。

“你要在这里躲一辈子吗?”无尤问。

“不,也许今晚一切都会尘埃落定。”苏空言笑着看看窗外。

“你和林善信是何关系?”无尤看得出苏空言和林善信关系匪浅。

“你为何不叫他出来亲自问问呢?”苏空言对着窗外道:“你还要站在外面多久,难道你还有什么放不下吗?”

*

厚厚的门帘被掀开,善信带着一股冷空气踏步而来,站在苏空言面前恭恭敬敬地行礼:“恩师。”

苏空言笑了笑,道:“大了,也沉稳了,我该高兴的。”

“恩师,别来无恙?”善信坐到无尤身侧,嘴角噙着浅笑。

“我行我素惯了,并无不好。”苏空言依旧是那一派的闲散。

“一别七载,却不想在这苦寒之地再遇恩师。”善信的脸看不出情绪。

“也许冥冥中自有定数。”苏空言含笑,他已做好了准备。

“是呀,我竟不知您就是当年的玉面才子唐钰风,真是讽刺。”善信也是看见蒹葭才猜出的。

“我也是听闻那场比试才知守中竟是你的岳父,好巧。”苏空言眼角有微微的皱纹。

“恩师竟然会听从八皇子的安排,我万万没有想到。”善信端起无尤的茶杯,掩饰自己的凌乱。

“我只是求一个结束,那些又于我何干。”苏空言清冷的嗓音划破了温暖的室内。

*

“换成谁都可以,为何一定要是我?”善信不动声色地看着苏空言。

“因为我信任你,我狂荡不羁的一生里只青眼过两个人,一个是纪守中,一个是你,若是一定要结束,必须是在你们两个人手中。所以我答应了他去杀人,只为死在你手中。”苏空言的声调没有起伏,似乎只是在和善信讨价还价一般。

“恩师凭什么觉得我做得到?”善信冷笑。

“因为我见过你杀敌时的阴狠,因为你是我选中的人,我从未看错过一人,从未。”苏空言的嘴角带着嗜血的弧度。

“恩师不是敌人。”善信静静地反驳。

“抓住凶手是你的责任,你责无旁贷。”苏空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也许你更想看临州城血流成河?”苏空言的笑带着挑衅。

*

善信低头,无尤伸手握住他已经冰冷的手掌,善信对着无尤笑了笑,抬头对着苏空言一笑,起身三拜:“恩师,请!”

苏空言站起,整理了下衣衫,然后对着无尤道:“蒹葭并不是胭脂,它本是紫粉和珍珠粉合制成的。选纯色的粱米、选春日的落葵、玉簪花、桃花、栀子、紫茉莉花胎、夏日的荷花、紫蔷薇;选白附子、白芷、白蔹、白茯苓、白芨、白术、白芍。配以龙眼大小的南珠七颗、东珠七颗及白檀木而成。”

苏空言走到无尤身前,仔细地看了看无尤,道:“之所以叫蒹葭,是因为这七种花代表一个女子最美好的年华。丫头,留作纪念吧,就当是迟来的礼物,是我欠守中的。”

*

苏空言说罢,转身往屋外走去。那一刻无尤在他的脸上看见了岁月洗尽铅华的沉淀,看见了那看似波澜不惊的黑眸里放下一切的安然。无尤突然知道苏空言等这一刻等了很久,他终于可以去见那个写下决然诗句的女子,这一刻才是他想要的一切。他历尽千山万水,走遍大江南北,只为这一刻的来临。无尤回头看已经空空的圈椅,空中还带着“蒹葭”特有的香气,让无尤很想哭。

*

第二日,杀害氐人国三皇子的凶手落案,很多百姓都去听审。无尤混在人群中看见堂前的苏空言对指正供认不讳,每一个细节都设计的完美无瑕,让人找不出破绽。无尤看得出善信的艰难,在苏空言画押的刹那。苏空言的白衫随着风飞舞竟然有一种决然的飘逸,似乎他早就该随风而去。当夜,苏空言死在监牢里,善信晚上回来的时候脚步有些趔趄,无尤知道那是他答应恩师的最后要求。善信把苏空言火化,把他的骨灰撒入山崖下。

*

无尤悄悄地把空言痕买了下来,因为出了一个杀手,东家以极低的价格转手出去。无尤仅仅用了二十两就盘了下来。她只是想保存空言痕的原样,就算是给爹爹一个念想吧。无尤坐在空言痕的后屋里,桌上是苏空言或许应该说是唐钰风龙飞凤舞的字,反反复复的只有一句:“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是呀,早知如此绊人心,还不如当初不要遇见,不要相识,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

“娘,娘,娘”

故彰的声音响起,打断无尤的思绪。无尤抬头间看见善信抱着故彰,站在门前对她笑。无尤起身,折起一张放进身侧的布袋里。缓了缓自己,然后走了过去。善信捏了下无尤的脸颊,轻声道:“回家吧。”无尤点头,随着善信走出空言痕的后门,无尤用铁链上了锁,锁卡哒合上的声音,似乎是苏空言的笑颜,无尤愣了下。

*

“怎么了?”善信揽住无尤的肩。

无尤侧目对他莞尔一笑,“没事。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永远都在我的视线里。”善信撇撇嘴,“和谈结束了,老徐他们后日出发。”

“哦,还顺利吗?”无尤问。

“恩,很顺利。你不是有东西让老徐带给郡主吗?为用也有东西让老徐带给郡主。你是不是给岳父写封信什么的,也让老徐带回去呢?上次那些山草药,要不要也一起让老徐带回去呢?你给娘缝的巾子,我交给大伯了,让大伯给娘,娘看见了一定很开心。对了,我都忘记说了二哥家生了个女儿,二哥想你给起个名字,祖父那边一直没起……还有,咱儿过了年就回京城,等吏部安排新职……你说咱儿是不是买点什么这边的特产给带回去呢,什么好呢?”善信一直在喋喋不休。

无尤在一侧静静地听,自己的男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啰嗦,可是她却觉得心里满满的,都是欢喜。之前的人生谁都没有经历彼此的,何必去纠结,至少以后的路,是我们一起走,之前那些又如何呢,总会忘记的,谁也不会回到以前,不是吗?

*

“我和你说话呢,你倒是给点主意呀。”善信发现自己说了半晌,无尤都没搭理,就侧头看她,却对上她弯弯的笑眼。

“怎么都好啦,反正娘和爹、公公和婆婆要看的是故彰。”无尤挽住善信的胳膊,“累不累,我来抱吧?”

“不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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