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听雨没有任何表情。
反倒是陈澍怔住了,眉头随即整个拧紧。
林听雨面无表情地站了一会儿,忽然转过头,对陈澍说:“别老皱眉,以后会长皱纹的。”
“……”陈澍一顿。
?
这时候林听雨关心的居然是他的皱纹?
林听雨又把头转了回去。
他看着李警官,语气很平静,声音里透着说不出的疲惫:“我的确不知道。”
“你不觉得奇怪吗?”林听雨的反应太平淡,平淡到让李警官觉得很惊奇。
一般来说,如果换做普通人,接连受到这么多打击,情绪早就该崩溃了吧?
“奇怪啊。”林听雨笑了笑,嘴角勾起一抹杂糅着苦涩与无奈的笑,“我已经震撼到麻木了。李警官,就算你下一秒告诉我说,我爸其实是被我妈杀的,我估计也只能是这个反应吧。”
“林听雨。”陈澍刚松懈下来的眉头又轻蹙起,“别瞎说。”
“陈澍,我的命就是这么烂,我已经认了。”林听雨叹了口气,“和天斗了这么多年,我已经疲惫了。爱他妈怎么着就怎么着吧,老子不想管了。”
“这个你可以放心,可以确定的是这不是你妈干的,我们找她只是想了解一下当年的情况。”李警官说,“比如说为什么突然跟林凯离婚,又为什么一直死守着离婚的秘密不肯告诉任何人——林听雨,你要知道,如果当年你妈把她跟林凯离婚的事情说出来,你们母子俩也不至于白受了这么多年的折磨。至少,不会像现在这么严重。”
林听雨闭上眼睛,声音很疲惫:“……还需要我跟你回派出所吗?”
“暂时不需要,我们这边还在走访调查,犯罪嫌疑人那边也在继续审问。赵那边之前一直不承认,非说是女的诬陷他,不过这两天他似乎有了松口的迹象。”李警官叹了口气,“你先好好准备高考吧,尽量调整好心态,不要太受影响。如果需要心理疏导,随时可以打我电话。”
高考……
林听雨睁开眼,怔怔地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没有回答。
病房里忽然变得安静下来。
李警官没多作久留,他还赶着回去处理今天糖厂职工暴动的事情。
他一走,病房里就只剩下陈澍和林听雨两个人。
林听雨侧着半边身体躺在病床上。
他半张脸都埋在白色的枕头里,目光定定地盯着空气出神。
陈澍下楼买了毛巾回来,用热水洗干净。
他拿着毛巾朝林听雨走过来,在床边停下,问:“我给你擦擦脸?”
林听雨回过神来,抬眼看陈澍:“……好。”
得到了林听雨的回答,陈澍蹲下身,拿着热毛巾,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林听雨的脸。
他一边擦,一边低声问:“在想什么?”
脸被热毛巾覆盖住的感觉太好。
林听雨觉得脸上原本被汗水混合着尘土黏腻住的毛孔都打开了,整张脸都变得舒爽了不少。
陈澍的动作很轻。
他仔细地给林听雨擦了擦脸,又擦了擦颈,然后牵过林听雨的手,把手指也一根根擦干净。
林听雨盯着陈澍脸上的伤:“没想什么。脑子一片空白。”
“……想哭的话就哭吧。”陈澍半蹲在地上,抬眼看林听雨,“不要憋在心里。”
“我没事。”林听雨对着陈澍笑了笑,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比起这些乱七八糟又让我精疲力尽的糟心事,我更关心的是你脸上的伤。疼么?”
听到后半句话,陈澍正在擦拭的动作倏地一顿。
“脸上的伤不疼。”他抬起脸,看着林听雨那双眼神疲惫的眼睛,低声说,“但是看到你难过的样子,我的心很疼。”
林听雨的呼吸蓦然变轻。
他没说话,只是安静地注视着陈澍的一举一动。
陈澍把林听雨的手擦干净,放回被子里,起身去洗毛巾,又帮林听雨把脸擦了一遍。
“眼镜怎么办?”林听雨问,“一会儿去重新配一副新的吧?”
“嗯。”陈澍点点头,“顺便买盒隐形眼镜备用。”
陈澍近视度数不高,没有眼镜也就是稍微不方便而已。
“隐形眼镜不能长时间佩戴。快考试了,你还是戴框架眼镜为主吧。”林听雨说。
“好。”陈澍摸了摸林听雨的脸,俯下身,亲了亲他的额头,“一会儿先回家洗个热水澡,换一身干净衣服,然后吃点东西,今晚早点睡。”
“我要哥哥帮我洗。”林听雨盯着陈澍,表情似笑非笑,“我吊针,手疼,抬不起来。今天还被警察揍了,全身都散架了,动不了。”
……什么破理由。
警察也就给了林听雨一警棍,林听雨可是拎着凳子腿揍趴了七八个人呢。
陈澍的耳根有点热,但还是神色镇定地答应了:“……嗯。”
吊完针,两个人一瘸一拐地出了医院,打车回家。
陈澍没受什么伤,到了出租屋楼下,他主动提出要背林听雨上楼。
林听雨也没拒绝,一下就趴到了陈澍背上。
他喜欢被陈澍背着。
趴在陈澍的背上,林听雨从来就不用担心会摔下来。
这会儿已经将近七点了,外面的天色还没暗,楼道里亮着灯,空气里弥漫着饭菜的香味。
林听雨使劲嗅了嗅。
不知道是谁家在焖酱猪蹄,可香了。
陈澍自然注意到了林听雨的小动作,他一边背着林听雨往上走,一边问:“想吃?”
“嗯。”林听雨点头,“一会儿叫个猪蹄外卖吧。天天吃食堂和快餐,我都要吐了。”
“好。”陈澍说,“等高考完我就学,学会了做给你吃。你喜欢吃什么我就学什么,再也不用吃外卖。”
听到这句话,林听雨的心猛地被撞了一下。
啧,这个人啊……
怎么每句话都能让他觉得这么感动呢。
“我觉得我的高考之路简直比唐僧师徒的漫漫取经路还要艰难。”林听雨叹了口气,“我就想重新做个人吧,老天还非要给我安排个九九八十一难,不把我折腾死不罢休。”
“苦尽甘来。”陈澍把他往上托了托。
“你这复读之路也不太平啊。”林听雨抬手摸了摸陈澍的耳垂,“不到一年,又是校园冷暴力又是出柜又是被软禁的,精彩极了,绝了。”
“这种时候我就会对自己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陈澍说,“下一句什么来着?”
“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任性,增益其所不能。”林听雨笑了笑,迅速接了下去。
“哦?不错嘛。”陈澍偏过头来看他,声音里带着笑,“语文能考一百二十了吗?”
“这我哪知道。”林听雨把脸搁在陈澍肩膀上,搂紧他的脖颈,“哥,有时候我还是很佩服你的。”
“佩服我什么?”陈澍问。
“内心温柔强大,好像什么都没办法打败你。”陈澍的后背既结实又宽阔,每次他背着林听雨的时候,林听雨贴着他的后背,总觉得特别安心,“认识你久了,我总觉得自己也被你感染了,渐渐变得坚强。”
“那是因为你本来就很坚强,只是你没有发现而已。”陈澍笑了笑,“崽崽,你比你自己想象中的更强大。”
林听雨也笑了:“陈澍,你听过这句话么?——离群索居者,不是神明,便是野兽。”
“嗯,亚里士多德?”陈澍应声。
“嗯。”林听雨说,“你是神明,我是野兽。我们的世界不一样,但是孤独是同样的。所以这就是我们互相吸引的原因。”
这会儿已经到家门口了。
陈澍把林听雨放下来,转过身,把他压到门上。
“嗯?”林听雨被夹在陈澍和门中间,一丝缝隙都没有,他疑惑地抬眼看陈澍。
“不吧。”陈澍低着眼睛,盯着林听雨黑色的眼眸看了须臾,“崽崽,你说反了。”
“怎么反了?”林听雨挑眉,有点好奇。
“你是我的神明,我才是你的困兽。”陈澍笑了笑,低下头亲了亲林听雨的额头,“我愿意此生都被囚禁在你的脚下,对于我而言,这是我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