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敢!”皇帝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正是这个理了。”皇后叹一口气,道:“六郎爱重我,不因无稽诽谤疑我,得夫君如此,是我此生至幸。由己及人,臣工百姓们能得一贤主,不偏不倚,兼听明断,也是江山社稷之幸。”
“可是,”她话锋一转,“卑微如宫女内侍,既无功于社稷,又不见于青史,便不必替他们辨是非,明奖惩了么?”
“皇后,”皇帝的面色有些不自在,“后宫之中,只有你敢这样指摘朕。”
“妾身不敢指摘皇爷。”皇后倚靠在他胸前,柔声道:“也舍不得指摘六郎。”
“罢了罢了。”皇帝握住她的手:“这后宫的事原该你决断,你又历来明白,朕再不乱置喙了。”
“六郎这又太言重了。”皇帝见她虽这样说,面上的笑意却真了些,心里也是喜欢,便低头去吻了她唇边那极浅的一个梨涡:“你不搽粉才好,那个东西闻着虽香,尝到嘴里却是苦的…”
初四日,帝后奉杨太后至叆叇山避暑,贤妃、湄嫔并福王、皇子皇女随行,安美人留于内宫,暂理宫务。
杨太后原不欲来。
叆叇山本是先帝还做皇子时,常读书游乐的地方——先帝是独一个的嫡子,那才是万人捧着的雏凤,只要还肯读书,谁敢拦着他半步——后来先帝登基,在此处大兴土木,盖因叆叇①山有此一名,乃是气候湿润、层林叠翠的缘故,山势却并不陡峭,故此半山腰上竟修得了成片的宫殿,其余各处,又依形顺势,星落棋布着亭台小筑,供人赏景稍歇。
再往后,六皇子渐渐崭露头角,先帝信手一挥,将此处赏给了他。
这是新皇的潜龙福地,不是她的。
只是,在外不比内宫规矩森严,她还要看看随行跟来的卜儿,能不能沾一些此地的气运。
凤辇稳稳地落在瑞鹤居前。杨太后一手被卜儿扶着,一手拉着皇后,迈步下来。
她不觉抬头,看一眼新换过的匾额,而后发觉,两边楹联倒是不变:松雪窗外晓,鹤似飞玉京。
依旧是鹤。
“娘娘可想去后院看一看么?”皇后看她神色懒散,只当是路途不耐,有心引她去瞧瞧后院养着的几只丹顶鹤——当初的德音公主,就是为了它们念念不忘好几年的。
杨太后一言不发,只摇摇头:她决计不会让旁人知道她怕那尖嘴的长腿鸭子,还险些被啄到过。
“大伙儿都累了,各自安歇罢。”她随意摆摆手,让皇后不必陪着。
皇后便恭送她入内后,才回身看向贤妃及湄嫔。
她面上其实也有些疲倦之色,抚了抚胸口,含笑道:“咱们也散了罢。”
贤妃便道:“不敢打扰娘娘。湄嫔妹妹可愿意陪我走一走。”
湄嫔本见皇帝父子并一干侍从上山以后便猎鹰去了,心里不禁有些跃跃欲试,也想试着骑骑马,不料贤妃忽然相邀,推辞总不大好,只得答应了,又道:“那可太好了,这地方我没来过,正想央着姐姐同我说说,哪里最好玩儿呢。”
贤妃便上前携了她的手:“哟,那我可能说上三日不停口,但愿你别嫌着我聒噪。”二人自去各处游玩观赏。
且说皇帝带着初儿策马疾驰了一时,见初儿骑在马背上,笑得东倒西歪,显然是兴奋得过了头,便勒住缰绳,掉过马头,呵斥道:“再装疯,当心凉风全灌进肚子里。”
谁知初儿并不看他,搭箭拉弓,呼啸一声,便听见不远处草丛里有鸟儿翅膀扑腾挣扎的响动。
初儿面有得色地冲皇帝灿烂一笑:“父皇…”已有侍从忙去寻箭矢,提过来一看,却是只不到巴掌大的小燕雀儿。
皇帝见了,有意挫他锐气,冷笑道:“君子能杀而不嗜杀。”
初儿脸色一点喜色也没有了,咬着嘴唇看着皇帝施施然驭马远去,随即一发狠,就拉着缰绳赌气往回跑。
“啊!”一道女子的惊呼声忽然响起,初儿毕竟年纪小,在马上颠簸久了,完全留心不到周遭情况。
他身后撵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侍从们这会儿终于不用撵了,一半上前去看伤者情况,一半折返回去禀报皇帝。
皇帝闻声已急急往这边赶了,一看初儿呆愣愣地被大伴抱下马,倒是完好无损,又恨不得抽他两鞭子让他长长记性。
再一瞥躺在地下的人,皇帝气笑了:“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