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氏用了好一会儿才让自己平息下来,忍住恶心朝前走去,攥住客天赐满是污泥的手。
“天赐,你老实与我说,你都招了些什么?便是你有心绑那小蹄子,毕竟未曾得手,如何就给关押不放?”
客天赐满脸是泪,哭了一回,断断续续道:“初时我只以为是针对这次的事儿,那贱丫头寻了什么帮手来害我。谁知越审越深,陈年旧事没一样放过,我身边的人给打得半死不活,便是我不招,也有他们把我的旧事抖落了出来……八姐你在外都听了什么?”
客氏面容一白,手指头不由自主地打起颤来:“我……我……据说,是知县大人与丰凯那老东西透了口风,说是你蓄意谋害那蹄子,旁的事……并未说……我也是一头雾水,不知你究竟如何,你姐夫托了无数的人,打点了不下千两银子我才能来见你一回。还不老实与我说,你到底都招了什么?”
“我……”客天赐咬了咬嘴唇,在客氏再三催促下才说,“八姐,你有个心理准备,姐夫前头那个死鬼老婆嫁妆的事,只怕瞒不住了……再有我替八姐在外头置地时,那姓沈的农夫……”
客氏明显紧张起来,一把揪住客天赐的袖子:“你……你都招了?我们拿她嫁妆铺子换银,用那些压箱银子置田产?都招了?可……这能怎么?人都死了,难不成还要留着她那些东西等着落灰蒙尘?丰凯都没提这茬,说明丰家人根本不知情,姓沈的农人怎么了?不是多给了他五十两银子就乖乖搬了?这里头难道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你快说啊你!都什么时候了?你以为除了我,家里还有谁能保你?”
客天赐捂脸哭了一阵,将头埋得极低,“八姐,是弟弟一时糊涂。那沈农夫原本……原本应下了,是我……我瞧上了他那闺女……”
客氏眸子一瞪,追问道:“你做了什么?”
“我……一时鬼迷心窍,就……就用了强……”
“然后呢?一个农人的闺女,纳了便是,十两银子都不要,能留什么遗祸至今?”
“我……过程中,姓沈的醒了,拿了锄头来打我,我便顺手一剑,把他给……后来他闺女,也给我一手掐死了……”
“你……”客氏惊得说不出话。她这个弟弟自小就与她亲厚,事事以她为先,帮她出头
,是待她再好不过的人。她从没想过他在外是怎样的恶。听他叙述这样凶残的往事,她只觉浑身冰冷,面前这人就像是个她从不曾认识过的陌生人,那么可怖,那么陌生。
“我将人丢在了荒山沟,一夜过去就给虎狼吃得不剩……原以为这事便烂在了肚子里再不会有人知,谁想……谁想……”他捂住脸,哭得说不下去。
那些审讯人的官差太凶神恶煞了。忆及那夜他眼睁睁看到过的情形。……眼看着几个手下熬不住酷刑,偏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连咬舌自尽的机会都没有,早早给拔了一嘴的牙齿,被绑在铁锁之下任人宰割……他从没有那么的害怕过。深怕刑罚上身,在无限的恐惧之下,身上早已溺得透湿,连带他心里藏了十来年的旧事,该说的不该说的一时倒豆子一般全都招了。
客氏原以为是官府故意做态,扣住了人以索些银子,如今听客天赐说这些事,心里越发的冰凉。隐隐觉得,这回便有再多的银钱,恐也无力回天。
她紧紧抓住栏杆,绝望地低喝:“是谁?究竟是谁?丰钰再能耐,她能使得动官府?逼你招认罪状的是谁?是谁要害我们?”
…………
安锦南着一袭青衫,在窗下的炕上与安潇潇对弈。
他袖口绣深翠的细竹,阳光自窗隙洒下来映照在他身上,那片片竹叶似活了一般,幽幽微荡。
安潇潇思虑片刻,将手中的白子落了,安锦南毫不犹豫便拾了黑子而起,听她似漫不经心地道:“兄长可听说了,城里近日发生的一桩奇怪事?”
安锦南并不迟疑,将手上黑子落了,同时拾起几片被杀得毫无招架之力的白子,丢到一旁的小钵子中去。
安潇潇咬了咬嘴唇,瞥他一眼:“听说有几件陈年旧案被翻了出来,如今在城里四下传播,影响极深。这主事之人,还与咱们盛城某个官员有所牵连,不知兄长可认得,丰凯丰大人?”
安锦南神色不变,目光落在棋盘上头,淡淡道:“我与当地官员往来不深。”
安潇潇抿嘴一笑:“兄长不认得他,倒也平常。可近日我还听闻一件事,与他家闺女有关。闻说他家有位进宫的侄女儿,近来归乡,欲邀一众旧时姊妹聚宴玩乐,这事儿原与我没甚干系。可自上回仲秋,有人借我名头邀人出来过一回后,丰家送到我这儿的帖子几乎就没断过,正想一问兄长,您说我是该去露个脸圆下当日的谎呢,还是该避了嫌疑,与她划清干系?”
闻言,安锦南目光终于从棋盘移到她面上。
安潇潇目光闪了闪,神色促狭,“兄长,那我这便叫人回了他们?”
安锦南抿了抿嘴唇,不知想些什么,百般心绪化为唇边淡淡的两个字:“随便。”
他垂下头,将安潇潇暗中弄乱的棋盘重新回复原样,兴致索然地道:“你输了。”
安潇潇撇了撇嘴:“兄长,你什么时候看见的?”她说一堆话来吸引他注意,就为了弄乱棋局,哪想安锦南眼睛看都没看一眼棋盘,竟然还能把棋局摆回来。她这输的有点难看啊。
安锦南没有言语,起身下地,从芍药手中接过马鞭,神色淡然地道:“我这两日往庄子上住,宴在后日,你早去早回。届时叫崔宁送你。”
安锦南提步出去,留下满面错愕的安潇潇,和一脸怅然的芍药。
“芍药,刚才我哥那意思,是叫我去赴宴对吧?”
她揉了揉眼睛,又掐了掐自己的脸,“我有没有听错?他竟然还知道宴会就在后日?方才我可没说丰家的宴会是哪一天吧?”
芍药有些怔忡:“姑娘,那丰姑娘究竟是何人?为何几番听侯爷与您说起?”
安潇潇捏着下巴,无法回答芍药的问话。连她也是云萦雾绕,弄不清明。
以兄长的冷淡性子,何时对什么人如此着意过?便是有所请求,只管喊了她家长辈过来下令,丰凯还敢替她拒了不成?可他偏偏没这么做,他宁愿大费周折,亲自去与丰钰谈条件。再有这回的事,没人举诉,没有苦主,是谁非要和客天赐过不去,把他旧年做的一桩桩恶事都费力查了出来?谁又有那种本事逼得人将死无对证的事都给认下?总觉这事似乎也和她这个好哥哥脱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