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桂园比白日里更加肃静。
丰钰一个人坐在灯下,摆了一炕的绣线,拿手里的香囊一一去比对颜色。
小环端了一支新烛进来,柔声劝她道:“姑娘仔细伤了眼睛,不若明儿再做吧。”
丰钰摇头:“下午又去了趟针线铺子,总算选着了差不多的绣线。我想早点将这东西做好,早把人情还了才是。”
小环劝她不住,忍不住抱怨:“究竟是个什么人?多少年的一点旧交情,好意思拿出来逼着人还。”
丰钰闻言,忍不住笑了出来。心想安锦南若是听着这话,那张冰冷又寡淡的脸会不会气得涨红?
此刻安锦南正在坐在院中。他穿一身石青色锦袍,袖口绣云海澜边,指尖摩挲一只白玉酒盏,对月独酌,萧索无限。
今日他想喝点酒,自己也说不上是为什么。
不过是白日里恰巧错抓了一波小毛贼,凑巧审出了一点别人家的内宅恩怨,竟萦绕心怀总也放不下。
安锦南想,也许是他近日着实太闲了些。
又想,是那香囊还未绣完,自不能叫人在此时坏了他的事。
崔宁悄声进了院子,在安锦南身前施礼:“回禀侯爷,已经处理好,把人送去了县衙,罪状书都画了押。”
安锦南低低“嗯”了一声。崔宁忍不住抬眼偷觑他,试探道:“侯爷,究竟那丰大姑娘……”是什么人?侯爷为何帮她?
话未出口,见安锦南站起身,手里酒盏滚落在青石地上,淡淡地赶客:“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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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东府上院,烛火大亮。
下人们屏息敛声立在廊下,没一个敢吭声。
屋内燃着迦南香,水晶帘子后头的团花地毯上面,丰庆缩手立在那。
炕上正中坐着丰府如今的大家长丰凯,下首依次是丰大太太、丰三太太,旁边坐着丰大爷丰宴、丰大奶奶周氏,及族里几个得知情由特赶过来的本家。
“简直糊涂!”
丰凯骂了许久,只觉口干舌燥,一见弟弟那幅不成器的样子,气得脑仁发涨,举杯抿了口茶,只恨屋里还有小辈,多少得给他留几分颜面,否则非要动手,摔他几只茶杯。
丰庆不敢接话,只一味低头不语。
丰大太太怕他尴尬,连忙劝道:“好了,这事定是二弟不知情的。虎毒尚不食子,哪有亲爹容人去害自己闺女的?”
抬头看向一旁站着的周氏:“叫人去喊你婶娘了么?还不到?”
周氏为难地瞥了丰庆一眼,委婉答道:“许是二婶睡得早,奴婢们没敢叫……”
就听上头“砰”地一声。丰凯气得砸了炕桌。
指着丰庆骂道:“你看看,你看看!你纵出来的好人!还要被个妇人哄到什么时候?天生的软耳根,软骨头!”
丰庆臊得满脸通红,抬眼哀求道:“大兄!”当着小辈呢,说什么妇人不妇人?
丰凯已然气昏了头,哪里还忌讳这个,“若非瞧在俩孩子份上,非替你写了休书休了那毒妇!今后莫叫她踏我东府半步,没得教坏了小辈!今儿起,钰丫头搬来东府寿宁轩,住她祖母隔院!趁早叫你屋里那坏心肠的东西歇了心思,我姓丰的便是个闺女,也不是她能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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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里的灯熄了,只内室还有一点微弱的光亮。
丰大太太替丈夫掖了掖被角,几番犹豫,方将心里的犹疑说了,“……到底是二弟的闺女,跟咱们隔着房的,你这样插手他们的事,钰丫头真是个有良心的还好,若她不领情,错了心思,觉得咱们挑唆她和爹娘离心,将来岂不白白落了埋怨?”
丰凯瞥她一眼,嘴角噙了抹冷笑:“妇人之见!”
丰大太太给他堵得生怒,背对他坐在床沿:“我固然是妇人之见,难不成与你们爷们般想一出是一出么?眼看她到适婚之龄,除了公中例分的嫁妆,压箱钱还不是从我这里琢磨?你倒巴巴做个佛爷,等人承你的情!”
丰凯叹了一声,坐起身把丰大太太肩膀搂住,“你怎也如此浅薄?我不妨给你透个底,今儿事并非官府赶巧捉了客天赐,认罪书都是提前写好的送去了府衙,你当谁都有这能耐,敢越俎代庖去抓旺族子弟?”
丰大太太眸子一凝,面色郑重起来:“你是说,钰丫头背后有人?”
丰凯冷笑:“十年宫里滚一回,你觉她能是简单的人?上回嘉毅侯府下帖子给她,只问你惊了不曾?这丫头不言不语,你知她十年来结交的都是些什么人?”
“可是……”丰大太太总觉蹊跷,无法尽信丰凯的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