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雪柔沉着一张小脸,在芍药话里挑刺:“你们五姑娘?不知道的,以为芍药你是安家的家生子呢!你老子娘兄长弟妹都还在我们段家!自打阿姐去了,你便一心只顾着巴结姐夫,我瞧你早不记得谁是你主子,要听谁的话了!”
芍药安静听她斥责,并不急躁。耐心等她说完,方微微笑道:“姑娘说的是。”
说的是?是承认心里只有安锦南,没有冷家?冷雪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芍药你敢……”
“到了。姑娘请。”
前方一座黑漆漆的院子,半点灯火不见。门前连个守门的婆子都无,只见芍药伸手推开那吱呀呀的陈旧木门,举着灯笼朝她招手:“姑娘请进,我们五姑娘睡得早,这会子许是已经安寝了,明儿再相见不迟。您住南边这间屋,两边通风,凉快得紧。”
冷雪柔瞪大眼睛:“我……我一个人在这屋?”丫鬟呢?嬷嬷呢?伺候的人呢?
五姑娘不出来相见便算了,偌大侯府,不可能连个伺候的人都不给她吧?
芍药已推开了南屋的门,指着黑洞洞的门内:“姑娘先歇歇,奴婢这就叫人看茶端水过来。”
瞧那架势,似乎只要冷雪柔一进屋她就转身要走。
冷雪柔咽了下口水:“那个……我……我想见见五姑娘,住人屋子,不打声招呼不好吧?”其实她更想转身就走,跑到安锦南身前质问哭诉。她好容易上门一回,缘何要如此怠慢?
可她想到适才走来的那一段又窄又黑的路,实在没勇气自己跑回去。
芍药闻言轻笑了下。
“那姑娘您稍待,奴婢过去问问,看五姑娘是否方便……”
…………
安置好冷雪柔,芍药回到安锦南的院子时已是半个时辰过后。
书房还亮着灯。
安锦南手持一卷古书,斜倚在窗前炕上。睫毛在他脸上投下扇形的影。这人不言语时整个人仿若一座高大的冰山。芍药轻手轻脚进来,对上他沉默冷峻的面容,不由自主地窒了一息。
安锦南没有抬头,声音淡淡的,缓缓的:“老实了?”
芍药垂首答话:“是,按侯爷吩咐……姑娘吓得不轻……奴婢等姑娘睡了才得空过来回话。”
安锦南摇了摇头,咬牙道:“不治治她便不知天高地厚。”
默了一息,又道:“冷家那边怎么说?”
“冷三太太当着韩妈妈面前把姑娘说了一通,听说受了惊吓当即就要过来接人。韩妈妈好容易劝住了,说好过两日叫冷大爷亲自过来接回去。还千请万请,给侯爷赔不是,说管教无方给侯爷添麻烦了……”
安锦南“嗤”了一声。手里书卷一甩,轻抛在旁。
芍药眼眸深了深,走近几步蹲下身来要替他脱靴。
安锦南摆了摆手:“你退下吧。明儿一早那妮子定要来闹我,你叫五妹把她缠着,我还有旁的事。”
芍药的手停在他足边两寸,抿唇站直身来。“侯爷……”明知不该,可有些话她还是忍不住要问。
安锦南目光朝她看来,那幽深的眸子波澜不兴,好似这世上再没什么东西能叫那里面曾经澎湃过的情绪再次涌动。
他是这样冰冷孤寒的一个。
这么多年过去,连她都心痛他熬得不易。
“冷家这次,怕是有意放纵二姑娘跟了侯爷过来……侯爷您……”
安锦南眉尖微不可见地挑了挑。
他唇角绽开一抹结了霜的冷笑。
“所以呢?”
芍药被那彻骨的寒意所袭,心中凛然一窒,忙忙垂下头去。
她硬着头皮道:“侯爷……欲否早做打算,是绝了冷家念想,还是顺势而为……”
这话说完,屋中只余令人压抑的死寂。
芍药膝盖微晃,几乎就站不定了。
半晌,安锦南幽幽开口。
“出去!”
芍药面如死灰,她不敢辩,不敢告饶,缩手垂肩快步走出书房。转过回廊,在漆黑不见五指的角落里,她将脸颊贴在廊柱上,低低地哭了。
安锦南两手按在自己额头上,胡乱揉了两揉。
头痛欲裂。
这一个个的算计,没完没了的琢磨打探,远避至此,仍是逃不过么?
芍药曾也是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年岁越长,倒越发聒噪麻烦。
安锦南手握成拳,狠狠在额角砸了两记。
——倒曾有过那么一双手,劲道适中,软硬得宜,替他暂缓过这要人命的头痛。
永和宫的芷兰姑娘……
马车帘后不经意的一瞥,足以令他认出旧人。
若是旁的宫人,恐怕他还未必叫得出名字。
段家的表亲,住在盛城,闻称丰大姑娘……
今日段家叫人送来的海东青,莫非便是她自以为是的指点了?
安锦南放下额上的手,闭上双目缓缓躺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