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暮春傍晚,一轮红日斜挂在西山头上,落日的余晖抖擞着残存的暖意,染醉了薄云,也染醉了坐在客栈里敖焱的那半张脸。
此时的敖焱正坐在五爪镇上的一家小客栈里。
客栈小,又破,正赶上傍晚人多的时候,还挤。但环顾一圈儿,能厚着脸皮旁若无人地霸占整张桌子的也就这一尊爷了。
敖焱一条长腿横跨了半张桌子,一只胳膊搭着把手,另一只手里端着一只酒碗。那碗里的酒已被他喝了大半,剩下的那一半就被他这样斜斜端着,连清色的酒液洒在了袍子上都浑然不觉。
他眉间疏懒,透着几分醉态,又似乎纠结着几分淡淡的愁色。但仔细看,还带着几分浅薄的恼意。
他是来买醉的,但几碗酒下肚,居然还没有醉倒,能不恼吗?
而敖焱是个有气憋不住的主儿,他把酒碗重重磕在桌上,火眼一睁,唇缝里泄出一道慢悠悠的冷腔:“老板!”
“哎——”隔着七八张桌子,遥遥地传来那么一嗓子,中气十足。
这破店的老板姓陈,一身粗麻布衣,和这四处漏风的破店极为相称。
陈老板过来的时候满头热汗,他身材臃肿罢了,还一脸的愁苦相。敖焱提着眼皮淡淡看了他一眼,方才在此喝酒的时候,无意中听到这人和店里的熟客讲话,得知上个月的时候店里的唯一的跑堂伙计嫌弃这破地儿荒僻得很,连个漂亮的姑娘都瞧不见,干脆收拾了包袱下山,找他的老相好去了。
所以陈老板不得不既当掌柜又兼着端茶倒水,忙得脚不沾地,兵荒马乱。
但敖焱一点都不在意他有多忙,他只在意他碗里的酒不对味。
陈老板跑过来,还以为敖焱是有什么需求,把那早就背得滚花烂熟的一套说辞搬了出来:“——这位客官,请问您还需要点啥?我们这除了有上好的神仙酒之外,还有桃花酿、五品灵浆液!当然您要是饿了,我们立马就招呼上菜,您看看我们这五爪镇的招牌菜啊,有爆炒龙爪、清蒸凤爪、还有麒麟爪……”
陈老板正热情洋溢地介绍着自家的招牌菜,完全没看见敖焱额角的青筋都已经跳起来了。
在真龙面前提“龙爪”这俩字,简直就是在老虎面前拔须,在太岁头上动土。
果然,敖焱的脸就跟那锅底一样黑,眼睛阴测测地盯着人,冷冷地喝断:“停!”
陈老板被他这么一瞪,直接缩了缩肩膀,显然是被吓着了。
实际上,敖焱的人貌并不丑,相反还很俊美。他的五官是深刻的,就像有人用厚重的力道削刻而成,眼窝颇深,眉骨微隆,一双眉毛黑而长,鼻梁自山根拔地而起。他的肤色是偏黑的,但并不难看,反而带着一股男子的野性和狂劲。
不管怎么端看,都是个一等一的好儿郎。
只可惜,他的眼睛太凶,脾气更凶,都说品貌兼备,敖焱却只占了一样。瞧着是个人样,但骨子里却依旧是野性难驯,暴躁难安。
一说话就呛人,一对眼就发怒,自视甚高,桀骜不逊,还人健体阔,谁见了都得缩缩脖子,绕着道走。
偏偏他还觉得自己挺像个人样儿。
陈老板被他看得冷汗涔涔,脸色发白问:“不知客官是……”
“你这酒是假的。”
敖焱就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像是往平静无波的水面扔了一颗石子儿。
陈老板一听,立马睁大了眼:“怎么可能?客官,我这小店在这开了也有十几年了,就没卖过假酒!您可别冤枉人!”
陈老板面红耳赤,胸膛起伏,一副受了天大冤枉的表情。
旁边的熟客听见陈老板呼冤,也立马赶来附和:“是啊,我在陈老板这喝了几年的酒,就没喝到过假酒,你这公子可不能平白无故地冤枉人!”
他说得义愤填膺,不知道的以为是他自个儿受了冤枉一样,别人瞧着也只当他是为了义气,可谁知道他是不是为了省那几两银子的酒钱才出头说这话的呢?
敖焱斜眼冷哼:“本尊点的是神仙酒,神仙酒醉神仙,可本尊喝了半天都没醉,这酒必是假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