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荷睡醒过来。她在床上懒懒地翻了个身,又眯了几分钟,伸手摸索到枕边的手机。开始还以为看错了,她瞪大眼睛:10点半!
她赶紧爬起来,洗漱换衣服下楼。
林沐寒正坐在客厅沙发上,手里拿着本美术期刊在看,见她下楼,嘴角不觉翘起来。“起床了?”
“是啊,早上怎么没人叫我?一觉睡到这时候。”
“我要他们别叫你,凌晨三点才睡的。”
苏荷走到他身后,弯腰,用一双胳膊圈住他肩膀,将嘴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放心,我今天哪儿都不去,就呆家里守着你。”
他憨憨地笑,“肚子饿了吧,我叫张姐给你留了早餐。”
“刚起来不饿,等会儿两顿一块吃就行了。”
“以后不要玩那么晚,看你都有黑眼圈了。”
“请你也别再豪饮了,那样更伤身体。”她边说边翻开他的衣领,朝脖颈上看。
“你干什么?”
“检查一下昨晚留的记号。”
“别闹,”沐寒拍拍身边的沙发,“过来。”
他往边上挪了挪,给她腾出位置。他的左腿不能自主活动,随着上身的移动,被拖带成一种别扭的姿势歪在一边。苏荷见了,不但不觉得难看,反而从心底涌起一股怜爱之情。
她挨着他坐下,顺手轻轻一带就毫不费力地将他的左腿扶过来,搭在自己腿上。他左腿的肌肉萎缩得厉害,以至于整条腿几乎没什么分量,挪动的时候她都能感到他脚上皮鞋垂坠的感觉。
“今天做了康复吗?”她抚摸着他细瘦的腿问。
苏荷疼惜他残废的身体,以至于爱屋及乌,连他赖以行动的轮椅和拐杖也引起她的兴趣。她知道,他的两把轮椅都产自德国,其中那把出门用的便携式轮椅很轻,还不到10公斤。还有,轮椅的哪些特殊设计可以为他带来方便等等,她都了然于心。
有次趁他不在,她还偷偷试了试他的拐杖。很沉,她提着都费劲,更体会到他走路的辛苦。
苏荷认真地为他按揉左腿。每当这种时候,或者看到他艰难地移动脚步,她心里都会产生一种想要给予的强烈冲动。
上天越是夺去本该属于他的东西,她就越想尽己所能地补偿给他。
他突然抓住她的手,叹了口气,说:“歇会儿吧,反正治不好了。病不在腿上,在这里。”他把她的手牵引到身后,放在一节脊柱骨上。
她用指尖一点一点仔细触摸着这一节骨头,感到深深地心酸。如果真能象武侠小说里那样传送内力疗伤,她情愿将自己身体里的生命力源源不断地传送给他。
“别灰心,现在科技发展这么迅速,说不定哪天就能治了。”
“是啊,治好了,我先围这房子跑上三圈,吓死你们。”
苏荷被逗乐了。他吻了吻她的额头,“没关系的,我已经习惯了。而且现在有了你,我内心比任何时候都坦然。所有的结都解开了。”
苏荷惬意地靠在他身上。
他拥着她,努力把此时的记忆刻进心里。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和我一起出去,会不会觉得不自在。”
“不自在?为什么?”
“因为……我和别人不一样。”
苏荷沉吟了一下,是的,和他在一起的时候,经常可以感受到来自周围异样的眼光。
“还好,”苏荷笑,“我想我也会慢慢习惯。”
沐寒万分愧疚地说:“对不起,还要连累你。”
“再这么说,我可要生气了。和你在一起,我只觉得内心充满了欢喜,至于人家怎么看,我不在乎。”
沐寒一把将她拉进怀里。“我的傻丫头!”
下午,苏荷接到室友徐樾的电话,说她表妹急着要借吴教授写的《证券投资分析》,但她回哈尔滨了,问苏荷能不能借一下。徐樾的表妹叫虞潇潇,也在C大读本科大三,因为徐樾的关系,她们见过几面,和徐樾一样,是个身材高挑的女孩。苏荷说:“书倒是有,问题是我也没在学校,这段时间住林漫霏家。”
徐樾说:“那好办,我叫她来拿。”
果然,很快,虞潇潇的电话打来了,苏荷就把从学校过来的交通路线告诉了她。
不出一个小时,虞潇潇到了,是自己开车来的。
苏荷陪她走进客厅,将准备好的书交给她。小保姆见有客人,忙倒了杯茶送来。虞潇潇道:“不用麻烦,我就走了。”
苏荷问:“你是不是赶时间?”
虞潇潇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苏荷说:“也不差一杯茶的功夫,大老远跑过来,先坐下休息一会儿。”
虞潇潇于是端着茶杯在沙发上坐下,两人聊了几句,她望见客厅回廊上挂着几幅画,便被吸引过去。苏荷记得徐樾说过,她外公——也就是虞潇潇的爷爷是中国书画家协会理事,难怪她会对那几幅画产生兴趣了。
有次,公寓熄了灯以后,两人躺在床上说话,徐樾大谈她家族的历史。当年她母亲到哈尔滨读大学,和她父亲是同班同学,两人毕业后结婚,就留在了哈尔滨,她外公舍不得这个最小的女儿离家那么远,坚决反对,以至于父女两人冷战了数年,最后也只得接受了这桩婚事,“因为我外婆当年也是不顾家里反对,因为爱慕我外公的才气,大家闺秀就嫁给了一个穷画画的。”
“我们家的女人呐,血液里有遗传,都是为了爱不顾一切的。”当听到徐樾拿腔拿调地感叹的时候,苏荷笑道:“别忘了,遗传还会变异的,我看你就很可能会变异。”
苏荷隔着客厅望着虞潇潇的侧影,虽然打扮入时,但绝不轻佻,倒有一种难得的高雅大气,也许是自小受家庭氛围熏陶的缘故吧,站在画框前令人感觉非常合称。
“呃,这幅画怎么在这里?是原作吗?”虞潇潇惊叹道。
苏荷闻声走过去,见她停在一幅油画前,画面上一位年轻的母亲微低着头注视着怀抱里熟睡的幼子,脸上满是恬静和慈爱。
“当然。怎么?你认识这幅画?”苏荷问。
“对,这幅画是画家林沐寒的代表作之一。我爷爷非常欣赏他。”
苏荷问:“你也会画画吗?”
虞潇潇微微一笑,道:“我没有那种天分,只是喜欢欣赏而已。”
转脸,她又对着那幅画,面带疑惑地问:“难道,你朋友买了这幅画?但我听爷爷说,林沐寒从不出售自己的作品,更别说这种精品了。”
“你说的没错,这幅画挂在这里,因为这是林沐寒的家。”
“啊?”虞潇潇望着苏荷,瞠目结舌。
苏荷见她惊讶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按捺不住的兴奋表情,尽管很快就被她低垂星目,掩饰过去。
“我听爷爷说,他,他……”虞潇潇好像不便表达,用手比划了一下,求证的目光望着苏荷。
“对,他坐轮椅。”苏荷干脆利落地回答。
“哦。”
苏荷小声说:“他在里面画画。”稍停,又问:“对了,听徐樾说,你现在没有男朋友,是吗?”
虞潇潇脸上顿时飞起一块红霞,“恩”。
苏荷感到心仿佛被一根弦扯了一下,有点疼。她振作起精神,说:“早就知道你钢琴弹得好,今天正好弹一曲给我听行吗?”
虞潇潇爽快地答应了。
她俩来到摆在客厅一角的钢琴前,虞潇潇用手抚摸着光可鉴人的琴架,流露出非常喜欢的样子,问:“可以吗?”
苏荷点头,“没事,他们家人挺随和,不会介意。”
虞潇潇坐上琴凳,略一沉吟,“那我就弹一首肖邦的《夜曲》吧,弹得不好,你别见笑。”
当涓涓细流般的音符从她修长的指尖缓缓流淌而出的时候,苏荷感到心也跟着宁静下来。“很好,”她想,“很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