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清明,杜尚秋回阳间参加他胞妹杜桃容的婚事,春霄则自个回郭府探亲,韩府一家大小闲着无事可做,索性趁着家中新增人口,带上了七郎一起回返阳间,也好让这小家伙见识一番。
纵使七郎将来是要做鬼仙的,但小孩子终归是小孩子,正是活泼爱动好奇害死猫的年纪,听说要去阳间,那无疑是家里最兴奋的一个,连同他身上的纹路仿佛也感同身受,忽闪忽闪的发着金黄色的光芒。
韩家人的第一站,就是自家位于布政坊的宅邸。这地段不错,宅子也不错,只是看着贴在大门上的两个醒目黄色封条,委实让人心情郁闷,结果韩老爷一个没忍住,数不清第几次的又大放悲声起来。
“都怪我啊!一把老骨头了,临了临了还把一大家人给拖累了!”
“大过节的,给我闭嘴!”二老太太一声呵斥,赶在众人之前先堵住了韩老爷的口。
韩老爷连忙抹了抹眼泪,还止不住抽啼两声,他的大儿媳妇就上前搀住了他,望着自家大门啧啧两声,“真是,这么好的宅子,居然至今都没有买出去。”
“八成是觉得晦气吧,毕竟咱们家被抄了也没多久。”二少夫人旁边接了一句,后面就不知哪个人嚷嚷道:“没人买更好,走走走!都别在门口站着啦!”
七郎走在后头,一边一只手的拉着自己爹娘,不时东张西望道:“这就是咱们家?”
“是啊”,三少夫人宠溺的看着儿子,“如果没出那么多事,我们都会住在这里的。”
七郎转了转眼珠,忍不住撇嘴道,“可是……我觉得我们家没干娘家好耶。”
小家伙自认说的是大实话,他眼见着满院的房舍,虽然才破败不久,但没有丝毫人气,远不如地府里春霄那座阴宅来的热闹漂亮。
他自幼长在阴间,韩延真夫妻两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纸扎的房子与真实房子之间的优劣,韩延真只得好笑的在儿子后脑拍了一下,“人要知道坚守本分,七郎你将来可不能嫌贫爱富啊。”
“什么是嫌贫爱富?”七郎不解。在地府里可是平均主义的彻底,不管是春霄这样的,还是生时一贫如洗的亡魂,全都一视同仁,而且人人有所依靠,所以那些仗势欺人、横征暴敛的事情七郎全部未曾见过。
对于这一复杂问题,韩延真更不知道怎么解释,况且出于作家长的天性,谁也不愿对自己孩子详细讲述这些腌肽事情。一旁的三少夫人与丈夫一样感触,静静端详着自己孩子,忽然觉得把七郎生在了地府,似乎反倒比生在阳世要好。
唉……总觉得有些讽刺。
“快看!快看!这株海棠又开了!”
前头的人群忽然爆发出一声喜悦的欢呼,打断了三少爷家夫妻两口子的惆怅。抬头一望,原来是韩六小姐欣喜的看见自家栽种的海棠开的正艳。这株树生长的妩媚动人,以往每到花期,就像是染尽了胭脂般丰美。
不过韩六小姐并没把注意力放在观赏海棠上,而是紧张的审视着数下的泥土,似乎在搜寻着什么。
“我还在它底下埋了送花神的香囊呢,不知道可有被搜出来。”
“哎哎,我也埋过耶!”韩七小姐一听也紧张起来,凑过去跟着姐姐一起在观察地面。奈何鬼魂之身接触不了阳间事物,她俩又都看不出来泥土究竟有没有被挖掘过,只得像热锅边的蚂蚁一样,围着树干操心。
这时二老夫人也走到了海棠近处,径自望着花树出了一会神,悠悠叹道:“开到荼縻花事了,丝丝夭棘出莓墙。虽是世事浮沉,只这花却年年开放,如今看来,倒是它有福气啊……”
老人家一声感慨,猛然让气氛生出了几分沉重。大少夫人察觉不妙,立刻转移话题,冲着两个小姑子打趣道:“哎呀,就你们那个小玩意谁去搜啊!”
香囊不仅是送花神的礼物,也包着少女的怀春之心,她自然是知道的。“再说你两人都到地府了,挑夫君的事可就不归花神娘娘管了。”
一句话说的几个妇人都笑了起来,只有黄花大闺女的六小姐和七小姐面红耳赤,跺脚道:“讨厌!大嫂就爱多嘴!嫁了人了不起啊?来世我嫁个更好的!”
一路上回忆往昔时光,又兼带假想投胎后的未来,偶有几位诗性大发,还指点着旧时景色借景抒情,一家子人就这么说说笑笑,穿过前厅、花园、各家院落,来到了后头的祠堂。
这可是个庄重的地方,就算牌位全给清空了,韩家的男子们还是在韩老爷的带领下,恭恭敬敬的对着空旷的殿阁里俯身下拜。当然,作为新生人口,又是保不准要成仙的七郎,无疑是重点介绍对象。
“来来来,七郎过来……”韩老爷对着宝贝孙子招了招手,“来给列祖列宗们磕个头,让他们认识认识你。”
七郎很听韩老爷的话,学着大人们的模样虔诚的磕了头,只是末了问道:“爷爷,列祖列宗们都在哪看着我呢?”
“这个……自然是在天有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