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郎果然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五月那会子还是个满地乱爬的奶娃娃,到了第二年的二月,就已经跟他八、九岁的同辈兄弟们差不多的个头了,连脑子也跟大孩子们一样的活络,简直是过目不忘,恨得韩老爷大呼可惜,把他生在了阴间,没法去考功名。
这天是二月二,龙抬头,杜尚秋带着七郎又上街玩去了。由于杜尚秋是除了七郎爹娘外最爱跟他套近乎的人,所以七郎很卖他这个干爹的面子。此外又不知杜尚秋是怎么对七郎潜移默化的,七郎在卖干爹面子的同时也总会捎带上“干娘”,于是杜尚秋拉着他上街,他也就不会忘记拉上春霄。
春霄郁闷在心里,可又无法拒绝七郎——不是不愿,而是不敢。尚记得某次,她不顾在地上撒泼打滚的七郎,径自作势要走,结果被七郎极其委屈的看着。孩子身上的金黄斑纹越来越深,春霄也感到笼罩周身的阴寒魄力越来越强,最后一屁股跪坐到地上,上下牙齿禁不住的打颤。打那起,她便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臣服于七郎了。
大街上人来人往,士庶游玩,两边的商铺满是节日里需要的百谷与瓜果种籽。七郎凑在一个做糖人的摊子边上。因他外貌特殊,郭府门前大街的人几乎都认得他,也都喜欢他,所以糖人师傅正在按他的要求捏一个夜叉。
春霄离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几步之遥,即使被迫出来,她也想表示自己跟杜尚秋之间可没有如胶似漆。
未料一只手忽然从身后搭住了她的肩,春霄刚惊讶的转头,就正对上个不修边幅的男人。那人几天的胡渣没有剃过,头发乱草似的扎在脑后,但是脸孔棱角分明,眼神劲烈,对着春霄就大呼一声:“怡儿!我终于找到你啦!”
声震如狮吼,搂着春霄的臂膀牢如铁笼。
望着对方欣喜若狂,好似从小卒直升宰相般的表情,春霄懵了。
她何曾被陌生男人如此无礼的亲近过!而且尚不知对方是谁。正待放声尖叫,护花使者及时出场。
“这位兄台……”杜尚秋笑的很和气,却用力的掰开了胡渣男的两手,“你是不是认错人了?这位是我夫人。”
胡渣男有一瞬间的闪神,只是一瞬间。他很快又回过神来,揉了揉被掐出淤青的手,似有所悟的点头道:“噢噢,我差点忘了,许久未见,怡儿你又嫁人啦?”
“什么叫‘又’啊?”春霄终于逮到机会发泄,“我根本就没嫁过人!不对,我根本就不是什么‘怡儿’啊!”
她抵制的颇为激烈,可胡渣男对她的这副反应却仿佛很能理解,“唉……也是,我没想到真能找到你,实在是太高兴了,这才忘了你大约不会记得前世的事。”
“……这位兄台,你究竟在说什么?”不同于春霄一个劲的光顾着气愤,杜尚秋却听的仔细,还下意识的走上前来,把春霄挡在身后。
“你前世的发妻?!”
一行四人进了茶楼,就从胡渣男嘴里听到了如此的爆料,杜尚秋与春霄异口同声的惊呼出声,七郎则吃着糕点,略带疑惑的看着三个大人。
“等一下!鲁兄,你怎么还能记得你前世的妻子?”杜尚秋本能的追问一句。先不说春霄倒底是不是,一般人哪会记得前世的事?那孟婆汤难道是白喝的!
“那当然是我情深所致啊!”胡渣男忽然深情的感叹一声,他那不修边幅的草寇外表与多情公子般的丰富表情搭配在一起,让春霄隐隐觉得胃有不适。
“我上辈子是颍川的一个小吏,新婚不久即逢战乱,我只好跟着部队上了前线。临走前新婚的妻子怡儿对我说愿生生世世与我做夫妻,我一直记着这句话,后来死于战乱来到这地府,我原本想在这一直等怡儿,怎奈那帮狗屎差役们非要我按时去投胎,我虽然也喝了孟婆汤,但不知是不是思念之心太强,转世后居然还记得前尘往事。这辈子我在安西都护府亦是个小吏,因一直对怡儿牵肠挂肚,也曾试图寻找她的转世,怎奈人海茫茫,就这样浑浑噩噩的又过了一世,没想到啊!没想到!居然在地府又与你重聚了,怡儿!”
悲情的诉说完事情始末,胡渣男鲁元便又想给春霄一个热情的拥抱,却被杜尚秋不着痕迹的出手阻挡,顺便又问道:“鲁兄,那你又是如何确定小桃就是你那前世的妻子呢?”
春霄听闻此问,也皱着眉头望向鲁元,一想到自己可能是这男人的妻子——尽管是上辈子的事了,也依然很不舒服。跟他比起来——她偷偷撇了杜尚秋一眼——还是姓杜的要好一点。
“当然是她的相貌!”鲁元很骄傲的回道:“我今生的相貌已不同前世,可怡儿的样子居然全无改变,一定是我的赤诚之心感动了天地,让我能够找到她啊!”
杜尚秋一直安静的听着鲁元的叙述,默默不发一言。春霄心肝乱颤的看着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受到了太大的打击。本来一直据为己有的“夫人”忽然跑出来一个前世的夫君,若是按照先来后到,自然是没有杜尚秋的份了。
可是……我可不想跟这胡渣男在一起啊!春霄心内狂呼。一时间,她忽然觉得自己同街上正被贩卖的家禽如出一辙,也在等待着买卖双方的讨价还价。
“鲁兄……”杜尚秋在沉默良久之后终于再度发言,神情很是严肃,“你的遭遇着实令人叹惋,不过人生在世总是应该向前看,小弟祝愿你早日忘记前缘,重获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