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被关在家里是很难熬的,王尹都不知道自己在那段时间里究竟是怎么忍受的……经常是发着呆,天就黑了;旋转楼梯上上下下,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躺在沙发上回神时,电视机里的广告还未停歇;桌上的饭菜,冷了才想起动一口……
这一切到他换了新住所,有了第一台电脑时,才发生改变。
他摸索着各类小游戏,一个玩厌了换一个,聊以慰藉快无聊疯了的自己。一直到某天,他进入《逍遥仙》,有了梦寐以求的朋友。
和神一越来越亲密后,原本他觉得无用的手机,就成了他最宝贝的东西。两人都不是话唠,煲不了电话粥,但每日十分钟不到的电话已经足够完整地将彼此的好心情传达。
后来……后来神一与他断交,王尹心灰意冷地离开了《逍遥仙》。
那是他最失魂落魄的一天。也许是他表现得太过可怜,同班最漂亮最富魅力的班长主动询问并安慰他,一直内向的王尹被她的温柔与耐心融开了心房,就把这份羞于启齿的心痛经历与她分享了。他记得,班长还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头顶和脊背……
而两节课后,班上经常跟他作对的一个男同学笑嘻嘻地到他面前,问他:“大男人玩女号,知不知羞?”
周围还有别的同学,大约是那个男同学的拥趸,大家开始笑他,笑他娘气,见他没什么反应甚至伸手来摸他的脸和后颈。
他没生气,只是看着这个对他冷漠的世界,忽然感到很没意思。
于是放学了的他难得没有回家。他随便找了一条街沿着往下走,他一直走,一直走,从傍晚走到天黑,再从万家灯明走到只剩路灯还打着光。他很累,就在一座桥边上停下来。
他看到黑黝黝的桥洞,就像一只只开着大口的怪兽。他不受控制般向这些血盆大口走去,他想,这里面是不是跟衣柜一样,黑黑的闷闷的,让我怕得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猜漏了,里面确实很黑很闷,但也很臭。
很怕……很痛苦。他感觉自己像被一只巨兽吞入口中,酸烈的胃液开始腐蚀他的皮肤、躯干、内脏……他什么也没剩下,他被同化成了一堆肮脏腐臭的垃圾,在这不见天日的桥洞里……
被找到时是第二天的夜里,一直到被送往医院期间他都是浑浑噩噩的,因为饥饿疲惫,他看起来除了木然并无别的不正常之处,数天后,恢复身体机能的王尹,才逐渐显出让王爸痛苦的创伤后应激障碍。
起初是自闭自残,通过痛觉获取自己还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信息,所有能造成伤口的尖锐物被搜走后,啃咬的力度不够,他才渐渐转换成用破坏或乱砸物品来发泄心中的惶恐焦躁。
他不会穿衣洗脸,也不知饥饿口渴,生活小事都需要他人从旁协助……所幸他对继母的探望反应激烈超出平常,让王爸觉察出这个继妻的表里不一,动用手段得知了王尹如今这个样子全是拜她所赐,两人离了婚。
饶是为人正派的王爸,也恨不能将她关出幽闭恐惧症,尝尝自己儿子所受苦楚。
好在之后为期一年的心理治疗还算理想,王尹除了仍然有较重的幽闭恐惧伴随焦虑症,自我封闭得到极大改善——要不然,他真的无法开脱自己,将继妻放过……
在这之后,这名恨不得一天有48小时工作时间的建筑师,总算将工作排第二,认真对待起他这个可怜又缺爱的儿子。
如今的王尹仍然孤僻,但正常与人交流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他被送到新学校就学,而他父亲则继续工作,虽然工作强度与从前差不多,但他每日都会挤出时间接送儿子以及共进晚餐。
再热爱这份事业,他也无法二次承受失去儿子的懊丧与后悔莫及了。
现在,这名儿控正坐在驾驶座上,耐心等待他的儿子下楼,好载他去上学。
他长相端正,戴一副眼镜,看起来斯文可靠,但若是取了眼镜,位置下压的眉骨会使得他的眼神看着有些凶,再加上眉间还有常年皱眉而留下的纹理,其实是颇具威严的。
王尹没让他久等,很快就下来,上了车:“早,爸爸!”
王尹也就面对他爸爸会笑了,在学校,他每次笑起来总有女生看呆,搞得气氛很尴尬。他知道这是因为自己遗传自母亲的美艳长相,极不端庄,一颦一笑都暗含勾引,便一直很克制表情。
一路上,两人的交谈自然又轻松随意。
王父问起了他的志愿,没多少时间就要高考,问他有没有目标。
王尹的成绩还行,加把劲大约能考个不错的本科,但他对大学没什么预想,对他来说哪个大学都一样,没什么区别:“大约会选个近点的。”
他爸爸倒没要求什么,就着“近点”的大学,跟他仔细讨论了一番,最后敲定了一所还不错的重点,就在隔壁S市,同省,来回方便。
下车时,他还是纠结地嘱咐了王尹一句:“压力不要太大,考不上爸爸费点力,应该也能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