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门边,指尖触碰到木闸子时,微凉的触感让我仿如猛然惊醒般浑身一颤。垂眼看着那自昨天开始就一直冰凉的指尖,我轻叹了口气,回头最后看一眼吉祥。
小妮子睡得很沉,微微张开的嘴巴在微弱闪烁的烛光里还隐约可见水渍,最近越发白嫩的小脸一般埋在被子里,忽然咂嘴的动作惹得我嘴角掀起了一抹笑。
然而,笑着笑着,却鼻子一酸,我深吸了一口气,把眼睛用力地闭起来……
过来好半响,我才把眼睛睁开来,对着熟睡的吉祥轻道:“吉祥,小姐走了,以后要继续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一辈子都好好的……”
指尖用力,木门发出嘎吱一声轻响,我跨步而出,木门中透出的晕黄烛光慢慢地、慢慢地消失,最终,连一丝光线也再看不见。
夜里长廊空荡荡的,山间夜风吹送,暑气渐散,暮夏以至,秋风渐起。山中的秋向来来得比寻常城里早,我回头的时候看见了天空一弯残月下是被风吹得漫天飞舞的落叶,落叶无根,自是飘零随风。
此情此景,让我喉间一哽,连忙扭头便沿着长廊往后山走去,不敢再多看一眼,回廊很长,弯弯曲曲,仿佛下一个拐角便是出路,然而却一次次的发现不是,犹如前路一直漫漫。
檐上的灯笼晕出淡淡的光亮,冷月长风,一人一影,听不见风声,亦无雨声相伴,无笑无泪,不知用了多久,我却把整个书院的长廊走完了一遍。
就这么走着,我到了那片陪伴了我不少时日的竹林里,一张张长案安静地摆放着,我走到平日坐的位子上,轻轻坐下来,指尖抚上桌面上的一道道凹痕,这些都是我平日不认真听课的时候用指甲壳儿抠划着玩的,时日长了,痕迹也深了……
这几个月,我仿佛当了个被时光遗忘的人,第一次在这个时空活得那么舒服自由,那朗朗读书声,那齐刷刷的摇头晃脑,那学子懒懒的长音……丁程雍的胡子吹得很得趣,丁美人的琵琶越发的清越……
但是,终究还是变了的,崔小厄走了,萧迢走了,就连赛潘安今日也在打点包袱了……
时局的变迁,天下动荡,人人欢笑背后都有自己担负的东西,命运的丝线一直缠绕在我们身上,谁也逃脱不了他的操纵。
我起身,开始往回走……
忽然,顶上一阵骨翼拍打的响动,才抬头,便发现几片羽毛渐渐飘落,仿若夜雪剔透,我下意识伸手一接,那片白毛落在手心,轻柔的瘙痒……
我对着那鸟儿一笑,轻道:“是你啊……你也来送我么。”
那鸟儿却仿佛能听懂我的话般,在竹上展翅一跃,一个回旋,便落到了我肩头上,我摸了摸它的小头颅,还能听见它低低地咕咕了几句。
我伸手把它抓下来捧在手里,只见它回头睁开那双圆眼睛对我眨了几下,红红的眼珠很是湿润,很美的眼睛,仿佛有无尽的泪水,却流不出来的晶莹。
“走吧,旷野长空,那才是你的家,如果有命,我会回来看你的。”
又是往上一抛的动作,每次把它放走的都是我,好像总是我逼着它远远高飞般,但是,有些东西,真的是该放手了。
那鸟儿长鸣一声,展开翅膀几个腾跃飞滑,便消失在竹林里,甚至没有回头。
比起上一次还一直盘旋在上空,这次,可不就是进步了么,不该留的,总要走的。
我摊开掌心,看见那一缕绒毛,月光之下莹白可爱,着实舍不得丢弃,于是便把它塞入腰间,权当纪念。
一路上,步履不紧不慢,挂上寻常笑容,遇到了数个酸溜溜地“对秋风、赏残月”的同学,还互相道好地打了招呼。直到走到祝英台所居的院落里,远远看见那房内有人影烛光,心下隐隐一动,但是也强自按耐心底的几分不安,慢慢地往屋子那边走过去。
还没进屋,便看见门被拉开了,梁山伯和马文才从里头一同从里头出来。
近些日子,大家心结仿佛慢慢解开了,马文才和祝英台的往来也多了些,因为很快到丁程雍的考核时间了,大家都互相帮助复习功课,可惜我没机会参加了。昨天,我们分组以“春、花、秋、月”四字个字为题,要分工合作完成一篇文章,然后交由丁程雍评分。我们四人恰好分到同一组,早前梁山伯便约我今晚过来一起讨论,所以估计马文才亦是被梁山伯拉过来的……
见了我,他们两个都愣了愣,梁山伯笑着迎上来,道:“哎呀,贾卿,你怎么现在才来啊!我们都讨论完了……”说罢,还忽然打了个哈欠。
我看着揉着有些发红的眼睛,明显是困了,才笑了笑,对他道:“有事耽搁了下,你和马文才写的是春秋,我和英台写的是花月,本来也可以分开讨论的,我进去再问问英台一些细节,配合一下就行了。你们就先回去吧。”
说到这,我抬眼看着马狐狸,猛然出手敲了他胸膛一下,呲牙笑开,很是灿烂,道:“想不到你也赏脸回来讨论啊!?我看醉翁之意不在那啥吧!?啊哈~”
前些日子,我再也没什么顾忌,便老拿他以前喜欢祝英台的事来打趣,但是他皮厚地很,任我调侃也不动泰山,只是随口一句,现在口味变差了,不过凑合吃着也不错,就把我嘴巴堵上了。
马文才听了我的话,伸手弹了弹我的鼻子,一双眼睛一直紧紧盯着我的,笑着道:“就你爱胡说……”
马狐狸的眼珠子很黑,不是那种很亮很耀眼的,却让人看了之后有种沉溺下去的感觉,我不敢多看,便别开了头,轻咳一声,伸手就是敲了敲门,然后一边对对身后的两人挥了挥手,道:“行了行了,你们两人快去睡吧,我问问英台一些细节也走了……”
说罢,我也夸张地打了一个打哈欠,祝英台早就应声而来,正准备走到门边了,适逢我敲门,她那边一拉开门,我便一步跨进了房内,祝英台便和梁山伯又说了一次晚安后,把门关上了。
听见门合上的嘎吱声时,我终究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门缝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我盯着那抹水蓝色的袍脚,很想转开眼睛,目光却仿佛生了根似的一直黏在上面,直到最终,随着轻轻的啪一声,便再也在看不见了。
祝英台坐到我对面,斟了杯茶给我,道:“你要走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