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芷垂眸盯着坛子里的酒,它正一圈一圈地回荡着涟漪,将倒映在酒面上的那张小脸也搅得晃动起来。
她皱了皱眉,看了一眼陆灵,待要像后者那样随意豪饮,又觉得这酒实在索然无味,索性丢了开来,专心看陆灵。
“看我做什么?”陆灵扔酒坛子的时候,余光瞥到眼巴巴瞅着自己的秦芷,呆了呆,有些忍俊不禁。
秦芷皱起鼻子,那几颗雀斑也跟着跳起来挤在一处,“这酒一点不好喝,师尊还喝得这么起劲,莫不是欺骗阿芷。”
“你得这样——”陆灵又拿起一坛,拍开泥封,单手举起送到口边,仰头灌下一大口,潇洒地抬手一抹下颌,她转头看秦芷,语气里带上几分挑衅的味道,“喝酒当然得潇洒一些啊!”
她眉眼间似乎完全没有了之前那般风霜高洁的冰冷,此刻竟换上了罕见的苦意和豁达——
这两种矛盾的情绪同时存在于一个人的神情里,便使得陆灵这个人鲜活起来,多了几分时光带来的沧桑和孤寂感。
秦芷愣了一下,随后毫不犹豫地单手举起酒坛,学着陆灵的模样,一口气喝了一大半。
微涩伴着浓烈的香气直冲喉咙,秦芷但觉被狠狠地刺激了一下,顿感脑袋一麻,小手拿不稳那坛子,坛子便顺着她的腿滚开了去,酒液一路洒出来,打湿了衣裙。
“我……”秦芷深觉窘迫,翻开被濡湿成暗红的裙裳,讷讷无语。
果然很多年不喝,又回到当初了啊。
“我忘了你——“陆灵倏尔住了口,眼神却也暗淡了几分,她摸摸秦芷的头,温声嘱咐道,“我一时糊涂,忘了你年岁尚小,实在不该教你学我这般。”
她居然把眼前的小姑娘当成了曾经的阿芷,真是喝酒误事。
看着秦芷手足无措的模样,陆灵转开眼,小声说:“这岛上不会有别人,你将衣裙暂时脱下来晾干,我们不着急回去。”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陆灵忽然感到很累很累,她不再看秦芷,兀自低头沉默地饮酒,却时时刻刻都保持着可怕的清醒。
身边的人忽然散发出很霸道的生人勿扰的气息,秦芷默默起身,踩着那些毫无意识的野生植物漫无目的地走。
至于要走到哪里去?秦芷不知道;前方是什么样子?秦芷也不关心。
她走了不知道多久,直到脚底下出现一片黑色的流体,幽幽地冒着黑气,一直延伸到——
秦芷抬起眼来,修为压制的情况下,目力所及处,她并不知道这片黑色的水域延伸到哪里。无尽的黑色水面上缭绕着淡淡的黑色瘴气,像一块黑色面纱。
秦芷在岸边抱膝坐下来,盯着那水域发呆。
平静的水面上不知不觉地起了漩涡,越来越剧烈,甚至发出了“哗哗”的水声,秦芷纹丝不动,直勾勾盯着那漩涡中心——
她忽然感应到了几分危险的气息,却没有因此而离开岸边,秦芷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知道自己没有吃冷栀的醋,毕竟那位昔日的前辈已经不复存在,陆灵即便再怀缅,为其做了更多的事,冷栀也再不能知道了。秦芷只是不知不觉地陷入了和昔日的自己沉默对抗中,一时脱不开身。
其实陆灵好几次将她错认成为之前的阿芷,秦芷都知道,但她不忍心揭穿陆灵——她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让陆灵从过去回到现在,正视自己一眼。
这是一场无声的较量,主角是秦芷和过去的自己,没有外力可以插手,她们孤立无援。
只是现在的秦芷无疑是占了下风的,败给过去的自己,这让她无力又无奈。
她故意让自己置身于潜藏的危险中,只是想发泄一下,好让自己从那该死的挫败感中清醒过来。
水面的漩涡似是一个深渊巨物的眼睛,黑色的水快速旋转着,激起白色浪花,秦芷冷静地盯着水面,没有动作。
那漩涡越发猖獗起来,自其中心处,一道黑色水柱骤然掀起老高,无数水珠以五花八门的轨迹飞跃而来。
秦芷冷静地抬眸,看着那些水珠破空而来,预备兜头浇她一脸。
秦芷红袖轻扬,周围倏尔平地起了一阵轻风,遍地的野花都伏低了身,那些暗藏着些许劲气的水珠立时被化解开来,少顷尽数浇在地上,渗入泥土。
她还是那般屈腿抱膝而坐,凝视着浪花翻涌的漩涡,低声说:“既已经来了,便省了这装神弄鬼的功夫了罢!”
漩涡忽然停止了,水面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