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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忆少年(2 / 2)


琳琅满目的花朵搬上来,险些晃了陆缈的眼睛。朱颜辞镜楼是真的有钱,不管什么东西,合乎时节的抑或不是,都能给你搜罗来。

按照惯例,每个人选一品自己最喜欢的花簪于鬓间。

慎娘选了和自己衣服上绣着一样的梅花,燕绥,花中之王,自然是牡丹,甘棠依旧是海棠,望泞选了水仙,南嘉挑中鸢尾,菀青的是绿菊,琬琰则是兰花,最让陆缈意外的是锦颀,她选了桔梗。

桔梗,无悔无望的爱。

直到她最后离去,陆缈才知道她选桔梗的真正含义。

舒窈随意拿起一只桃花,维桢今晚的心情似乎不太好,一直枯坐在那里不说话,选了青莲又继续回去坐着了。

她这清冷孤高的样子,说句实在话,大家都不是很喜欢。

陆缈想去陪陪她,被菀青叫住了。

“云胡,你怎么不选?”

“我吗?”陆缈哑然,她只是一个婢女啊,她怎么有资格选花呢。

看她这痴傻样,南嘉不自主的又骂了句蠢货,甘棠和望泞不约而同的看了她一眼。

陆缈顶着众人目光上前,头皮有些发麻,这种做众人焦点的感觉对她来说着实不太好。

她顺手拿了离自己最近的昙花,慎娘忽地开口说了一句,“昙花一现,刹那芳华,盛开时极美却维持不了多久,你选这花不怎么好。”

害羞袭来,陆缈也没想着再换,红着小脸闷头说没事。

各自簪了花又各忙各的去了,陆缈先和舒窈咬了几句耳朵才过去维桢那里。

“维桢姑娘怎么了,你好像心情不大好。”说来也是惭愧,她作为维桢的婢女天天往舒窈那里跑,再待在香房里头,都没怎么侍奉过维桢。

她今夜里饮了桂花酒,白净脸上沾了红晕,神智却还是清醒的。

“你说我是不是一辈子都会待在这里了。”

陆缈眼神游移几分,想了想才道:“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在这乱世之中,还有这么个地方容身,比起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我们已经很幸运了。而且这里繁华美丽,可以穿好看的衣裳,吃可口的饭菜,偶有闲情逸致练练字弹弹琴,也是安稳平静的。”

陆缈自己是这么想的,舒窈是这么想的,甘棠望泞南嘉锦颀都是这么想的,她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可她忘记了从一开始维桢和她们便是不同的。

“呵,没什么不好?如此肮脏下贱的活下去,我自己都瞧不起自己。”维桢今夜不知怎么了,一腔怨气,陆缈想叫她小声一点压根来不及。

燕绥听到了。

“我倒是没想到,原来在维桢姑娘眼里,我们都是肮脏下贱的啊?”

燕绥站了起来,往维桢这里走,她说话的那一瞬间,所有人的动作和笑容都停下来了。

那四个字是刻在她们骨子里的最痛苦的回忆,一道陈年伤疤被血淋淋的撕开,那种痛真的忍不下去。

“你凭什么觉得我们肮脏下贱?因为你曾经是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一朝沦落乐坊你受不了,所以你就是高贵的,我们就是下贱的,对吗?”陆缈知道维桢这次真的过分了,连最和善的燕绥都动了怒。

燕绥同样被那几个字刺痛了神经,外面怎么说她可以当作听不见,可是这是她们自己人。

“我父亲早亡,母亲改嫁,我被继父施暴,十一岁便被卖到这里,我肮脏吗?我下贱吗?”

“南嘉父母死在边疆,她成了没人要的孤儿,七岁便要在这里摸爬滚打,她肮脏吗?她下贱吗?”

“甘棠一家去临县治病救人,回来途中遇上山贼,她父母被杀,自己被贼寇困在山上三日欺凌,回来后被未婚夫退亲,被街坊邻居看不起,迫不得已卖身,她肮脏吗?她下贱吗?”

“锦颀本来是绣坊家的女儿,因为她父亲欠了赌债,把她拿出去抵债,她肮脏吗?她下贱吗?”

“望泞在尼姑庵长大,被好色的香客动手动脚,被人家赶出来,她肮脏吗?她下贱吗?“

燕绥的眼睛都变得赤红,下巴都在抖动,“你之所以高贵是因为你会投胎,你生在了一个好人家,你没有经历过我们所经历的,又有什么资格说我们肮脏下贱,这是我们愿意的吗?”

所有人都不动了,她们静静站在那里听着燕绥讲述自己的故事,勾起了曾经那段最不堪的回忆。

谁都不愿意沦落贱籍让人笑话的。

南嘉吸了两口气,觉得骨髓都在痛,她泪眼婆娑,还在忍着哭腔说话。

“谁不曾身家清白,若是有的选,你以为我们愿意顶着个下贱之人的名头日日叫人谩骂,被人轻视吗?如今我们只是想活着,想让自己过得好一点,想爬的高一点少听一些那样折辱人的话,我们有错吗?”

锦颀看着维桢,眼里满是失望和讽刺,“所以我们这点愿望在你眼里就是自甘堕落是吗?”

“徐大小姐,如果你真的那么讨厌我们的话,你怎么不直接去死呢?干嘛还和我们一样做这肮脏下贱之人啊?”

锦颀攥着绣青莲的帕子跑回了琼琚楼。

望泞小声的抽噎着,抱着甘棠的手,声音低的不能再低,“甘棠姐姐,我想回去。”

甘棠还笑着应她,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好,甘棠姐姐陪你回去。”

琬琰菀青随着慎娘一同走了,谁都没说话,这种时候最难受的是当事人。

燕绥几滴清泪从下巴上落下去,她一点一点用手把泪擦干净,只留下了一句话:“维桢姑娘,感谢你让我们所有人重新治愈伤疤。”

舒窈也走了,她只给维桢留下一个冷淡至极的眼神。

她真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夜风拂过树梢,树叶摩擦沙沙作响,地上横陈着一只青莲,被人踩踏过之后,一点都不好看了。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这是陆缈唯一想对维桢说的话。

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她这个旁观者都觉得维桢过分了。

身份地位不同,见识思想不同,注定她们不能用同样的眼光看问题。

陆缈拿帕子给维桢抹去眼泪,从燕绥讲述她们的经历的时候,维桢已经开始哭了,是悔恨今晚的行为还是真的没有了这种想法,陆缈分不清。

只是她希望是后者。

如果世间真的有神佛的话,陆缈想许一个愿,下辈子让这些温柔可怜的女子幸运一点吧。

她信有下辈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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