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已入深冬,洛京却出了难得的好天气。
微弱的阳光宛若细腻的珍珠粉,一层一层地洒在庭院里。落单的飞鸟落在琉璃瓦片上,婉转悠扬,像是凑着热闹给扫雪的丫头们唱曲儿助兴。
青棠瞥着四下无人,悄没声地放下扫把,使劲地搓了搓冻得通红的双手:“你瞧瞧,这是什么鬼天气,好不容易老天开了眼,却仍是冷的出奇。”
话音刚落,她瞅了瞅不远处的金丝帷帐,双目透着艳羡:“芙蓉殿里日日夜夜生着炉子,暖和的不得了。我若是夕雾姑姑该有多好,近身伺候着皇后娘娘,肩不用扛手不用提的,更别说做这种粗活了。”
靛儿笑了笑:“你这般偷懒,别说是姑姑了,当个粗使的宫女我都嫌你碍手碍脚的。”
见对方不服气地撇嘴,靛儿扫了扫青棠脚前的融雪,激起片片水渍:“你呀,扫好门前雪就够了。命数都是生来定下的,你想破了头也没有用。”
青棠向后挪了几步,暗声嘀咕:“命数天定又如何,清河公主生下来就是嫡女也没有逍遥到哪儿去。”
“青棠,你在院子里可曾看见公主来过?”
小宫女被吓了一个激灵,匆匆回头。
金丝帷帘被一只纤长的玉手轻轻挑开,女子身穿月牙色长儒宫裙,蔽髻上的九珠步摇点缀的恰到好处,她转眸抬眉,约绰却又有着难以名状的威严。
手中的扫把“啪嗒”一声摔在地上,青棠身子打颤,面色骤然惨白,像是候在鬼门关的入口,手心浸满了细汗。
夕雾蹙了眉头,厉声道:“娘娘问你话呢,大白天中邪了?”
青棠跪倒在地,死命磕头:“奴婢......奴婢不曾看见公主前来。奴婢该死,请皇后娘娘赎罪!”
凤目睥睨,瑟瑟发抖的青棠令羊献容心下烦忧。七年来,她掌握着太多人的生死,世人自退蝼蚁,称她为后。可她的生死还几番轮回,任人宰割,自己也保全不得。
松开拈住帷帘的右手,羊献容转身进屋,留下一声长叹:“罢了,夕雾,找几个人去一趟灵翙阁,接隅安一起用膳。”
“是。”
昔日先后专横,皇上无嗣,后宫的莺莺燕燕也被其斩草除根了大半,偌大的皇城显得尤为空旷。
数百座宫宇皆被荒废,被小兽野禽钻空搭窝。晋人尚白,着装皆以清素为主,到了冬日,遥遥望去,竟分不清谁人谁雪。
先帝时,左太嫔甚爱腊梅,在其独墨阁中种下数株梅树,供其赏玩。
每逢年末,这一簇簇红海仿若染了胭脂一般浓艳,堪称宫中一绝。然而时局动荡,皇位飘摇,这薄室之景早已无人提及,尘封深宫了。
“公主,还是让奴婢帮您折吧。奴婢的小命轻贱,没了就没了。您要是摔下来有个什么好歹,那可就使不得了。”洺溪望着窝在高高梅树枝丫上的主子,很是胆战心惊,一时进退不得,只好苦着脸张开双臂盼着能护其周全。
隅安满不在意地转身,这一下虽然轻巧,却惹的簇簇梅花争先而落,荒凉寂静的院子里瞬时红火一片。
她一手紧紧地抱着梅树苍劲粗糙的树干,一边不停地晃着手里方才折下的一株腊梅花,笑的愉悦:“爬树的技巧我瞅着宫中也无几人敢与我相较了,你呀就且放宽心,喏,小心接着就算是帮我的大忙了。”
说罢,她把小手向下一伸,洺溪忙踮起脚尖,抬起手臂死命向上勾去,她个子虽然高挑,可这距离之宽仍急的她额头上蒙上一层薄薄的细汗。
得手后,洺溪涨红了脸,深深地喘了几声粗气。等她气息平稳,再打眼向上望去,只见着隅安一身鹅黄色迎春宫裙,花蝴蝶一般在错落有致的树干间翩冉穿梭。
一会儿采采这个枝头的俏花儿,一会儿又嗅嗅那方的霜美人,不由得欲哭无泪:“哎,这衣裳脏成这样,回去娘娘又该让公主浆洗了。”
隅安耳聪目明,回头“嘟噜噜”的做了一个一点也不可怕的鬼脸:“少拿母后唬我,我连灵翙阁外的石阶都擦过,更别说这区区一件薄衣了。”
洺溪抱着几枝红的浓艳的腊梅,撇了撇嘴:“那您方才擦绫窗擦了一半儿还不是带着我偷溜了出来?皇后娘娘知道了,定又是一顿数落。”
踩在树杈上的小人儿有些心虚地晃了晃,她随即稳住马脚,刻意地轻咳几声:“母后真是乱下惩戒。我不过就用了七成的力气,那鞠一碰就把绫窗凿了个大窟窿,它自己不经打,母后怎能怪我鲁莽还罚我擦一排的窗子。”
她又赌气似得撅了撅水红色的小嘴:“逝将去女,适彼乐土。母后一直把我当宫女使唤,若你乐意,你去当公主得了。”
洺溪吓得脸色惨白,匆匆跪下连扇了自己几个脆生生的巴掌,她略带哭腔地说道:“洺溪若是惹您烦心,您赏我几个巴掌便是,何苦挤兑奴婢,说这种不伦不类,有违天理的胡话。听说这左太嫔去的冤屈,若是让她听到了,还不日日缠着奴婢,让我生不如死!”
见她白皙的脸蛋上一片殷红,隅安不由得念起洺溪素日里对她的好。她使出通身的劲儿搀起垂泪的小宫女:“你这是做什么?浑话是我说的,太嫔娘娘若芳魂有知也只会责罚我罢了。”
隅安心肠软,内疚极了:“洺溪,我自幼无兄无姊,你常伴左右,我早就把你看作我的姐姐。你若还是郁愤难平就骂我一出得了,别动不动就伤着自个儿。”
“哈哈哈,许久都未曾见过如此爽朗的女娃娃了,难得难得!”
隅安洺溪面面相觑,朝着声音之处探去。萧索的庭院深处立着一位橘红色石榴花宫裙的妇人,她约莫五十左右,微白的发髻用一柄精致的三色越鸟金钗绾地一丝不苟,依稀能看得出盛年时的绝色之态。
她笑声清透,像是夏日未落之时飘过的一缕清风,透着有别于年岁的简单之感。
隅安见她谈吐不俗,着装更是华贵,一时间也无法判定她的身份,只好硬着头皮头皮行了个礼:“隅安一向贪玩,若是冲撞了贵人,还请您恕罪。”
妇人见她年岁虽小,谈吐却没有丝毫的含糊,便p..的向她们主仆二人款款走近了几步:“好丫头,你私闯本宫的宅院,我是托梦奏请陛下治你个不懂规矩的罪名好呢,还是去芙蓉殿请见你的母后让她再罚你擦两遍的窗户?”
来人虽是笑着应答,却透着让人窒息的威严劲儿,让人不敢反驳。隅安挽着洺溪的手心生出了热热的薄汗,她逼着自己挤一个僵硬地微笑,实则下意识地退后....拉大了p人之间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