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两千年前?的郁罗萧台很热闹,连带着修真界也热闹。
只有?宗门,散修,没有?三?十六天城,没有?王朝。
连真玉王朝彼时都只是一个以国为名的宗派势力。
冶昙每天都会行走在修真大陆,他和一万多年后那朵总是低靡恹恹的花不一样,他脸上的宁静里有?似有?所无的微笑,翡冷色的眼眸却比一万年后睁开得的幅度更少。
那翡冷色的眼眸垂敛,放置虚空,就像地狱里度化众生的神佛,有?温柔清醒的倦怠。
他甚至不像一万年后的那朵花,不想生无所谓死,对这个世界毫无期待,需要子桑君晏拉着祂,温暖祂。
一万年前?的冶昙温柔又强大,对这个世界也是。
他行走在修真界,遇到那些命运坎坷的孩子,弱者,便会出手救助,将他们带去郁罗萧台。
任何人如?果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他都会不吝给他们机会。
有?人算计他的好?意?,有?人贪婪,有?人自私。
他全都清楚看在眼里,却并不在意?。
子桑君晏:“你为什么?不生气??”
一万年前?的冶昙,说话的时候不喜欢看着人,他不看子桑君晏的眼睛,轻慢随意?地说:“难道你会生气??”
子桑君晏摇头。
冶昙:“所以我不生气?。”
子桑君晏很冷静:“我不生气?,因为我不会像你一样对他们好?,我若是做了什么?,让他们收益,也不是为了他们。”
冶昙微笑了一下?:“我对他们好?,也不是为了他们。是因为我想飞升。”
一万年前?的冶昙始终清醒,目标明确,即便,他就算不能?飞升,也已经?很像一位神灵。
他身?上有?神灵的气?质。
子桑君晏:“你想试着积攒功德?”
冶昙半阖着眼眸,平静地说:“天道是人能?接触到,观察到的最近的一位神明,我在试着修正我可能?缺失的境。所以邀你同行,接近天道,道法自然。”
子桑君晏:“我现在不是天道。”
冶昙看向他,眼眸和神情没有?任何不信,只是轻轻颌首:“这样吗?没关系。”
他转身?从容地往前?走,好?像漫无目的,就像只是在这修真大陆随意?地散个步。
声音从容:“渡劫期后有?无穷尽的寿命,我可以慢慢试。”
他这时候一点也不着急,从容和缓,很有?耐心,让人无法想到,他会因为迫切地想要飞升,不惜欺骗神明。
冶昙很少待在碧落山,也很少停留在一个地方。
他像是传说中驾驶太阳和月亮的神灵,绝大多数时候都行于云端天际,就算偶尔停留在某个地方,也是碧落山一样的高处,总是望着远处天际。
子桑君晏问他为什么??
冶昙平静地说:“那些遮挡视线的山峦层峰,会让我觉得天地像是一个大囚笼,喘不过?气?来?。我小时候有?一次就因为喘不过?气?,不断地向前?跑,我不知疲倦地跑了很久很久,却发现山后面?还有?山,而我已经?没有?力气?再跑下?山,翻过?另一座山。”
在冶昙回?答的时候,子桑君晏觉得他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就好?像,当初的冶昙这样向前?大步跑的时候,他就在看着他。
冶昙沉静出神:“人为什么?想要修仙,有?人说是为了长生,有?人说是为了成仙,我在想,世界上第一个修仙的人,或许是因为想活。他若是不能?飞到让他可以自由呼吸的地方,就会窒息而死。因为想活,所以踏入了修行。”
他说话的时候,子桑君晏就静静地看着他。
他日行于朝光,也乘于日晚云霞。
尤其?喜欢夜晚,乘着月光和风,穿过?一整个修真大陆。
他虽然没有?说,但?子桑君晏陪着他,看他一遍一遍行走更改路线,可是天长日久之后,每一寸地方都清清楚楚映入眼中,漫漫万顷的大陆,就也像是逼仄的后花园一样小了。
而被困在这颗星球,这块大陆上的冶昙,像是一个被关在稍显大一点的华丽的笼中。
“君晏,你感觉到了吗?这世界,就像一个大一点的牢笼。”
子桑君晏眼眸冷静,嗯了一声。
“关在笼中久了,人就会疯。你不会觉得孤独吗?这个世界只有?你一个神灵。”
子桑君晏平静淡漠:“我不会。”
“是,你说过?你现在不是天道了。”
冶昙的脸上始终有?似有?若无清圣的微笑,像夜色将尽,天光已至时,最清澈最轻柔也最淡的那缕月光。
子桑君晏很少能?看清他的眼眸。
一万年后的冶昙总是睁着那双翡冷色的眼眸安静放空地看着人。
一万年前?的冶昙,眼眸通常是垂敛半阖的,掩在鸦羽一样的睫毛下?,若隐若现。
极致的清醒和倦怠,同时存在于那张温柔美丽的脸上,让人想起夜下?将开的昙花。
明明是清圣无暇的纯白,却因为过?分的美丽,纵使?安静放空没有?表情,也给人一种屏息一样幽冷倦恹的靡丽。
再美的人,看得久了就会觉得习惯,视若寻常,因为人的眼睛会习惯美,会疲倦。
但?这个人却截然相反,他纵使?没什么?表情,看着越久,反而越觉得美,美到人喘不过?气?来?,直到感到窒息。
迷乱的是别人。
他越美越颓靡,就越清醒。
他尝试了无数种方式,始终目标清晰一致,就只是为了飞升。
每一种方法都失败了,但?他思索之后,很快就会开始新?的尝试,不知疲倦。
子桑君晏:“随着时间的推移,天道之力会越来?越强,劫灭时期,也是天道最强的时期,所以古人飞升的记载多,今人寥寥无几。与此同时,飞升之道受到了攻击,天界在阻止此界之人飞升。”
冶昙:“为什么??难道天界也在劫灭吗?”
子桑君晏否定了:“任何世界都会劫灭,但?远不止于,而天界至高之界没有?劫灭,是永存之界。”
冶昙:“那就好?。”
他仍旧不知疲倦地尝试着所有?能?让他飞升的方法,研究那些数万年前?飞升的前?辈们留下?的资料。
但?郁罗萧台和修真界并非那么?平静。
他太年轻了,也太美了。
有?很多人,他们已经?放弃了飞升,放弃飞升之后,漫漫时间里,人便总要追寻点什么?。
有?人追寻力量,有?人追寻权势,也有?人追寻美人。
在修真界,在郁罗萧台,有?很多人爱慕着这个温柔又无情的郁罗萧台主人。
冶昙虽然无情道大成,却对谁都很温柔。
他这样的美,纵使?什么?也不做,被他看一眼也让人心神动荡,甚至有?的人会误以为他修得其?实是多情道。
后来?,郁罗萧台的人都知道,掌门是在道法天道,众生在他眼里都一样,他其?实不可能?爱任何人。
像他这样的人,可以冷漠,可以孤傲,可以无情,甚至可以残暴,但?,绝对不可以温柔。
他若是温柔了,就会有?无数因为他的美一厢情愿爱他,神魂颠倒,疯了头的人,误以为凭借自己努力一点就可能?得到他,而无视他的强大。
就像一把主动递向别人手里的刀。
他每一次为飞升发起渡劫的时候,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
他们希望他失败,希望他修为折损,希望把他拉下?神坛,希望,占有?这世间绝无仅有?的美。
那些人是他的对手,是他的敌人,也或许曾做过?他的师长,他的同门,他的弟子,甚至还可能?是他救过?的人。
从前?,他们很有?耐心地等着,因为他们敌人只有?飞升,只要有?一次冶昙冲击飞升出了岔子,他们就有?机会。
但?是,现在冶昙身?边多了一个人。
这时候,还没有?人知道冶昙身?边的这个人是天道灵犀。
他们只觉得,这个日日夜夜陪在冶昙身?边的青年,虽然看上去寡欲无情,但?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冶昙。以己度人,他们不信他会无动于衷。
有?人威逼利诱,暗示拉拢子桑君晏。
他们相信,子桑君晏是离冶昙最近的人,也是他最信任的人,如?果他愿意?,冶昙就不可能?飞升。
然后,这些人在那双永夜一样黑暗冷寂,孤绝危险的眼神里,周身?发寒,忌惮退去。
子桑君晏不知道冶昙是否觉察到他周围涌动的贪念欲望。
冶昙的眼中只有?天际虚无之处,他温和轻轻地说:“一群有?能?力直达仙人之途的人,既没有?了凡人的轮回?,也没有?了成仙的执着,这个世界于他们就像是一个笼子,一个斗兽场,一个养蛊的瓮。笼子里最凶猛的,不是魔,便是堕仙。如?果我不能?飞升,如?果那时候世界还没有?劫灭,世界就会成为我心魔相里的样子,我也会,成为最恶的堕仙。所以,我必须飞升。”
那朵昙花,好?像正在死,好?像正在开。
花开的时候,每开一分,就离颓败更近一点,也就更美一点。
他安静得静谧倦怠,让人分不清,那张脸到底是离极致的美更近,还是离颓靡枯败更近。
一万年后的冶昙,无所谓生死,或许离盛开枯败的颓丽更近。
一万年前?的冶昙,因为始终太过?清醒,他好?像是温柔又无情地扼住了时间的脖颈,在从颓败往盛极走,逆流而上。
然后,终于在某一次冲击飞升的渡劫中,冶昙走火入魔了。
他面?容苍白得近乎透明,脸上失去了最后一点笑容,垂敛下?眉睫闭上眼睛,神情颓靡空无,温和地对子桑君晏说:“我要闭关,你帮我守着。”
他甚至来?不及给自己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设置一个结界,就陷入了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