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太监是这场围剿中隐匿幕后的最重要的杀手锏,是那些人隐藏的依仗。
同样是渡劫期修为,在重伤濒死的子桑君晏手中,却只是一个照面就被彻底碾压。
他们知道他可怕,却未曾想到,他的可怕竟已是留过手了。
世间还有谁能杀他?
天道为何允许世界上出现这样杀不死的怪物?
众人骇然后退,眼神复杂,怔怔望着子桑君晏,一时脸色惨白死寂。
他若是不疯,就该他们疯了。
“魔物……”
“邪魔外道……”
人群失措,瞪着惶恐绝望的眼睛看着,无论是杀人还是被杀,子桑君晏从始至终无动于衷的脸。
从前他是郁罗萧台的天道传人,是真玉王朝尊贵无匹的太子,是修真界万众敬仰的天道执法者时,那眉眼神情如何孤洁尊贵。
如今,从云端坠落,失去高高在上的一切身份,被他的王朝颠覆,被天道所弃,被天下修士围杀,被洞穿心脏,穷途末路,即将身死道消,他的眉眼仍旧始终如一的圣洁孤傲。
哪怕血污已经弄脏了他的脸。
那张脸固然是俊美尊贵,世无其二,此人在众人的眼中却憎恶如修罗魔煞。
无人敢妄动。
他们怕他。
子桑君晏的心脏被洞穿,承业替命的傀儡也已死,他手中已经没有了武器。
但他们仍旧还是,怕他。
像是刻在道意里的畏惧。
这一刻,越是修为高深的人,越能勾连天地道意,越是有一种近乎真理的畏惧:只要子桑君晏还有一口气在,他想杀任何人,对方都得死。
不管他们如何不愿相信,都不得不承认,这个人或许已经强到,近乎道的存在。
子桑君晏身体晃了一下。
众人却瞬间后退了半步。
子桑君晏后退,那些人也魔怔一样后退,只有暄叶的玉撵始终横亘在那。
身后半步之外的地方是悬崖绝壁,是黄泉勾连修真界的地狱道。
冶昙望着他的眼睛:“为什么?”
子桑君晏当然不会答祂。
这些是早已发生了的过去,祂只是在子桑君晏的紫府识海里回看了一遍而已。
看着子桑君晏看向那群人,眼中从容冷静,无情无心:“天书判令:子桑君晏,天命已尽,因果结算,命其兵解地狱道。执法者,子桑君晏。”
峰回路转,所有人都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一时张开嘴怔住。
这天道判令修真界之人耳熟能详,畏若死神,他们之所以参与这场围剿,争夺天书,就是害怕有一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上面,被子桑君晏毫无感情地念出来。
但没有一个人想过,有朝一日被判令之人会是子桑君晏自己。
无人料到,天道执法者执行的最后一道天命,是终结他自己的生命。
子桑君晏说完,没有任何犹豫,纵身跳入地狱道下万丈岩浆。
他们反而还后退了一步。
冶昙眸光轻垂,望向凶手死去的脸。
是因为要兵解地狱道,子桑君晏才没有躲避凶手那一刀吗?
让那个怨恨嫉妒着他的凡人,得偿所愿一回。
是人类强者对弱者的悲悯……吗?
可是,同一时间,他毫不留情斩杀数个渡劫期修士,平静地接连送无数人下地狱,比这世间最嗜血可怖的妖魔更残酷无情。
——会用心头血浇万年优昙婆罗花的疯子,可真是……难以理解。
跳入地狱道的子桑君晏并非是在自戕。
他在主动地往下飞,梵炁外放,阻隔着岩浆中死气的侵蚀。
墨色眼眸沉静专注,心无旁骛,似乎即便这种地方,也还是在主动求存,冷静寻找着什么。
但地狱道下什么都没有,除了岩浆和死亡。
地狱道,素来是黄泉在人间的交接之地,便是天道传人,落入其中,也难逃身死道消的结局。
岩浆的死气能侵蚀一切,包括修士的神魂。
地狱无底,子桑君晏的灵力消耗极快,直至灵脉抽干,丹婴燃烧,紫府急剧枯竭,再无梵炁支撑。
被压制的岩浆死火立时燎原反扑,转瞬包围了他。
无法再运用任何术法,子桑君晏直直坠落进万丈岩浆深海。
这一刻,他脸上的神情还是无波无澜,平静得无动于衷。
甚至,不曾闭上眼睛。
那双永夜一样墨色的眼眸望向上方:“你是谁?”
冶昙虚坐在他下坠的身上,垂眸看着他的眼睛:“你看得见我?”
这怎么可能呢?
祂只是在他的紫府识海看见过去,过去的人如何会隔着时空看见祂?
但,子桑君晏的确在看着他,眼里冷清寂静,没有感情的脸,寡欲淡漠,很安静,看久了错觉像是温柔:“嗯。”
啊,居然是真的看见了。
岩浆烈火构建的地狱深海,只有这张俊美安静的脸是苍白的,就像冶昙沉睡万年的冰川雪谷。
冶昙喜欢皎洁的白色,他伸出手,擦去这张脸上干涸的血污。
冶昙的眸光很轻,恹恹低靡,像是笼在翡色湖泊上的月雾,这一瞬在,下一瞬便不知去了哪里。
祂很难保持注意力,对这世间也没什么兴致,但目光落在那双墨色眼睛上的时候总能停住一瞬,时间好像慢了一拍。
轻声地问:“你求生,还是求死?”
祂没有在这个人脸上看出明显的求生欲,却也看不到自毁,只有寡欲淡漠的平静。
稍微……有些好奇。
子桑君晏没有回答。
直到最后,他也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望着上面。
那双永夜一样安静的眼里所见的世界,大约静谧美好。
于是,冶昙也向上看了一眼。
看见,熊熊烈焰之中层层燃烧的岩石,颜色深浅不一。
像苍穹之上的星辰都绽放着宝石一样璀璨的烟花,层层叠叠铺满夜空。
像梵天诸相瞬间错综的星云命轨,春意繁花。
——好像,是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