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熙四年,虽已初春,旌县夜里却冷的刺骨,寒风打着卷儿,吹得树叶飒飒作响。
孟府众人早早歇下,只有西厢房敞开的门外亮着橘黄色的浅光。
孟初春披发,只着一层薄薄的素色生绢单衣蹲在大槐树下,望着忽明忽暗的火盆,喃喃道:“娘,对不起,女儿只能帮你守孝一年。明日父亲就会迎娶柳氏,府中将无女儿立足之地。不过您放心,我会去找姥姥的。”
说着又添了一把纸钱,火光“蹭”的一下窜了起来。
“小姐,老夫人来了。”木香端着铜盆往这边跑了过来,“您赶快进屋子。”
孟初春摇摇头:“让它烧着吧!”
铜盆里的水晃了晃,溅出大半落在地上,木香杵在原地,楞楞地看着眼前的小姐。
“哐当”一声巨响,院门直接被人撞倒在地上,方才还黑漆漆的院子此刻的灯火通明。
“死丫头,你在做什么”刺耳的女声传来,孟初春还没来得及回话,一个巴掌已经重重落下。
她捂着微烫的脸颊,收敛心中的怒气,眸子中噙着泪水,语气中满是委屈。
“祖母,娘病逝一年,孙女只是想要尽孝道。”
孟老夫人满脸不屑,一脚踢翻火盆,“咣咣咣”火盆滚了一圈,终于在不远处停了下来,未燃尽的纸钱夹杂着黑色的纸灰撒了一地。
“你娘身份低贱,能够嫁给明德已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她伸出一根干枯的手指,戳着孟初春的额头,“明日就是你父亲大喜的日子,我分明打过招呼,府上不准祭祀,你竟然将我的话当成耳旁风。”
孟初春早已没了知觉,耳畔边的责骂愈发遥远,往事一幕幕快速回放。
娘本是普通农家女,因父亲疯狂追求才嫁到府中,本以为是幸福的开始,不想却是噩梦的开端。
祖母看娘出身低微,各种使唤,比那低等丫头还不如,当娘身患重病,祖母却不准找大夫,导致娘不治身亡。
娘前脚刚走,祖母就托人替父亲续弦,没多久就搭上了县令的寡妇女儿柳青青。
因着名声所以等了一年才成亲,其实柳青青和她女儿刘婉柔早就住进孟府,只不过是差个名声而已。
“祖母,我求的不多,只希望娘在地府安息。”
孟老夫人主持中馈多年,向来说一不二,想不到这个“闷葫芦”孙女竟然敢忤逆自己,她顿觉脸上无光。
“孟初春,以下犯上,立刻关进祠堂静思己过。”
若是关进祠堂,那什么都做不成了。
孟初春暗忖片刻,轻声提醒:“祖母,若是我这个孟府嫡长女明日不露们面,你猜别人会怎么说?”
孟老夫人一怔,死丫头竟然敢威胁自己,她正要发怒,一边的周嬷嬷忙拦着。
“老夫人,明日是老爷大喜的日子,旌县有头有脸的人都会来,大小姐要是不出现,旁人不知会怎么揣测。”
虽不甘心,但还要以大局为重。
孟老夫人斜睨了一眼孟初春:“你既然想要当孝女,那我就成全你,今夜你就跪在院子里。”
“多谢祖母成全。”孟初春响亮的声音回荡在院内,吓得狗儿狂吠了几声。
翌日清晨,万里无云,旌县的天儿格外好。
孟府内处处挂着红绸缎,孟初春望了一眼大厅里满脸喜色的仆人们,耳畔传来刺耳的议论声。
“新夫人真好,还未过门就发了这么多赏钱。”
“可不是,原来那位夫人,脾气是个好的,可惜穷得叮当响,什么都被老夫人拿捏着。”
“别说了,那位夫人也挺可怜的,昨日本是她的忌日,可是老夫人说不吉利,就没让祭祀。”
“哎,我还听说,初春小姐偷偷烧纸钱,老夫人发现之后,狠狠打了她一顿。”
“好可怜,初春小姐那么可爱的一个女娃娃,老夫人怎么舍下打下手。”
……
孟初春氤氲水汽的眸子渐渐结冰,对于孟家最后一点念想都没了。
她收敛心思,转身去了厨房,确定无人,快步走了进去。
大锅里发出“咕噜咕噜”声,孟初春揭开锅盖,一股白雾腾空而起,鸡汤独有的香甜直往鼻尖里窜,她微勾起嘴角从袖子里掏出一包黄褐色粉末。
“祖母、爹爹,这是我的贺礼。”
手腕微微向下,粉末全部掉进了锅里,孟初春拿起铲子搅动几下,黄色的油脂很快融化了粉末,一切都归于平静。
忽然,厨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孟初春拿了一块百果糕狠狠咬了一口却不咽下,任由腮帮子鼓鼓的,恰好身后传来一阵惊呼。
“大小姐,您怎么来厨房了?”
孟初春扭头见到来人,正是祖母身旁的周嬷嬷,她歪着脑袋,朱唇嘟着,可怜兮兮道:“嬷嬷,我饿了。”
周嬷嬷冷着脸道:“小姐,老夫人想要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