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本来惊疑不定地看着她有别以往的表现,见她去摸脑袋,才想起来她可能不知道自己受了伤,于是道:“郡主别摸,您磕破了脑袋,现在还未结疤呢!”
说着,她端药上前,替端娴皇后解开了绢布:“刚好老奴要为您换药,您就醒了,老奴不免激动了些,吵着您了,还请您宽恕则个。”
“磕破了脑袋?”
“是呀!”嬷嬷以为她刚醒来,人还迷糊着,连忙解释道:“您忘了您和王爷去给皇后娘娘送葬,回来的路上摔了一跤吗?您昏迷了一天,可把王爷急坏了,好在御医说您只是这些天给皇后娘娘哭灵累着了,又扛着精神走那么远的路来往皇陵,多睡几个时辰不打紧,否则王爷都要顶着皇上的怒火把磕了您的路给拆了。”
端娴皇后闻言身体微僵,原来她真的已经死了,尸体也已经入了皇陵……
一旁的丫鬟见她没有反应,大着胆子插嘴道:“郡主不用担心,御医说您只是伤了外皮,涂几天药就没事了,不会留疤。”
无边的惊悚充斥脑海,端娴皇后却不允许自己有一分的松懈与恍惚。
她有太多的困惑想找人解答,有太多的问题想问出口,她死后,为什么会变成瑶乐郡主?她变成了瑶乐,那瑶乐去哪儿了?是死是活?
然而她清楚这些都不能诉之于口,无人解答不说,也许,会被误会自己摔疯了,会被当做怪物……
端娴皇后平静的面容下充满了惶恐,可这份惶恐被她很小心的掩饰住了,未流露出一丝一缕。
嬷嬷和丫鬟们也只当她在回忆昨日,没有多加打扰,利落地为她换好了药,又忙着替她更衣。
端娴皇后任她们忙活,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身后之事,她从堂堂皇后摇身一变成了郡主,日后该当如何。
明康帝便罢了,她的昇儿,教她如何面对?
从母子变为堂兄妹,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正纠结沉思着,一脸喜色的忠王匆匆而入,瞬间扑抱住了端娴皇后:“爹的心肝,你可醒了!”
端娴皇后被他一把抱在怀里,立刻惊飞了思绪。
“爹的心肝受苦了,让爹看看你的伤好了没有。”忠王抱着她,既高兴又心疼地去扯她脑袋上重新包好的绢布。
“王爷,郡主刚换了药,不能随意扯碰。”嬷嬷赶紧提醒道。
忠王闻言立刻收回了手,紧张地对端娴皇后道:“好、好,爹不碰,爹不碰。”
眼睛又瞪向嬷嬷:“本王给郡主吹吹总行了吧?”
嬷嬷无奈点头。
忠王立马眉开眼笑,小心翼翼地捧着端娴皇后的脑门,轻柔地吹了起来。
边吹还边安慰:“爹吹吹,好得快。”
一连串的关怀,生生将端娴皇后到嘴的“放肆”与“成何体统”给压了回去。
端娴皇后从未与外男如此地亲近过,忠王的举动让她这个被誉为大燕朝最贞静庄重的皇后也难免羞恼了起来。
可忠王满心满眼的在乎,关心却不轻浮的动作,却又令她有些痛惜。
忠王是明康帝的胞弟,是先帝最小的儿子,算起来,年纪比她还要小上几岁。样貌如明康帝壮年时一般俊美无俦,只是没有明康帝的傲气与冷峻,像不用承担家族重任的贵公子,潇洒地很,恣意地很。
多年来,他在燕京的风评好坏参半。好的是他情深不二,一直为早逝的忠王妃守身如玉,惹得燕京一众女子羡慕不已,竞相以吸引忠王的注意,嫁入忠王府为奋斗之目标。
坏的是他混不吝的性格,并宠出了瑶乐郡主那样的女儿,整日打马燕京,结交纨绔,与人比武斗狗,不少贵妇因此腹诽忠王府无教化章法。
端娴皇后从来都知道忠王对儿女的宠爱,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都不为过,有臣子曾劝告他管束瑶乐,却被他当朝打落了牙齿,扬言不许人再说女儿半句坏话,连明康帝的颜面都落了干净。
若是让他知道了眼前的自己并非瑶乐,还不知会受到多大的打击……
端娴皇后心情复杂地承受着忠王的关心,他的手掌温温热热的,摸在她的头上,比滚烫的茶水还要灼热。看着她的目光明亮又温柔,圆满的不像是真实。
她的出身在簪缨遍地的燕京并不算好,父亲因她受封国公之前,只是七品殿中侍御史,纠察朝仪惯了,对子女的要求也极为苛刻。
不必说抱着她嘘寒问暖,即使摸一摸她的头发,于她而言,也是奢侈。
少时她便被人称赞大方沉稳,谈吐得体,一切规矩她都做得最为精细,却让人忘记,她也不过是个女儿,想随心随欲,想撒娇取闹,更想要父亲疼爱。
可更多的时候,她得到的只有训斥。
明康帝嫌弃她枯燥乏味,却不知她的性格是被严格铸造过的,堪比最上等的窑瓷。
从记事起,她就被父亲要求不许多笑多动,出嫁前连出门赴宴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她坐的每一张椅子,垫的不是软垫,而是一粒粒被磨得光亮圆滑的珠子,掉落一粒,便要被狠狠打一下手心,直到她能在光滑的珠子如履平地,她的父亲才勉强给出几分赞赏。
这样被一板一眼雕琢过的她,还有什么趣味可言?
现如今被忠王细心呵护,承受着陌生又沉重的父爱,端娴皇后的脸颊渐渐染上两朵晕红,也不知是恼的还是热的,让她终于忍不住挣脱了忠王的怀抱。
忠王却误会了,连声自责道:“怎么了?是不是爹弄疼你了?爹错了,你别生爹的气。”
端娴皇后不习惯这般浓烈的感情,虽然眼前的忠王并不是她的父亲,但她对父亲的畏惧是刻进了骨子里的,哪怕后来她做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也改变不了多少。
没有多想的,像从前无数次做过的一样,她规规矩矩地朝忠王行了一礼:“女儿见过父……王。”
忠王却如遭雷劈了般,愕然瞪圆了双眼,盯住她反常的动作,久久回不过神来。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端娴皇后觉得头晕,腰都弯得快受不了时,才听他惊恐大叫:“快!快!请御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