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到——”
“宁国长公主到——”
“他们来了,”
郑太妃起身,吩咐宫人,
“传膳吧。”
几人说着,便从这软塌边离开,到前厅的桌前。落座之前,正见到陆景湛与陆鸢灵一道前来。
兄妹二人原本有说有笑着,一进了慈宁宫正殿的大门,却不知怎的,皆是默契地肃了容。
并未管其他人,陆景湛拱手与郑太妃问过安后,便径自寻了位子落座,半个多余的字也未曾说。
端着托盘的宫人们鱼贯而入,很快,就将一整张圆桌占满。孝期之中,菜式虽不是大鱼大肉,倒也各个精致尤佳,叫人颇有食欲。
只不过,一时之间,没人说话,也就没有人动筷。
陆景焕看了一眼郑太妃,又看了一眼陆景湛,略有些无奈,开口打了圆场:
“母妃,皇兄,你们再不动筷,我可要饿死了。”
“是啊,”
郑心姮在一旁帮腔,
“咱们一家人聚在一起,可真是难得。”
这两个人先起了头,郑太妃自然给面子,当即便端起金樽,说道:
“姮儿说的是,来,咱们一家人一起,喝一杯。”
众人一杯饮罢,各自放下金樽,又是一时无话。
还是郑心姮开口打破僵局:
“说起一家人,姮儿倒是觉得大表哥二表哥都成了婚有了嫂嫂,这一家人才算齐了。”
也不知为何,虽然郑心姮说的是“大表哥和二表哥”可在座所有人的目光像是约好了似的,齐齐投向陆景湛的方向。
陆景湛听到这话倒是没什么反应,依旧端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略微出神,不知在想什么。总之,压根没想搭对方的茬。
坐在他身边的陆鸢灵听这话,又瞧了一眼陆景湛,不耐地“嗤”了一声,然后便随手执筷子夹起一块鱼肉,搁到郑心姮碗里,说了一句:
“表姐难得进宫,多吃点。”
“多谢。”
郑心姮吃下碗中的鱼肉,却好似并不懂陆鸢灵的意思似的,片刻后,又开口说道,
“当年小程氏违背婚约,可大表哥登临九五,立后乃国之大事,不能因为她就这么耽搁下来。”
她甫一提起这个,桌上的气氛便有些微妙。
在场众人,哪个不知他们几个之间的复杂的关系?
程妙是圣上的前未婚妻,后来嫁了定远将军曹巍为妻,郑心姮是圣上的表妹,从前逼死曹将军的发妻大程氏嫁进将军府,后来郑氏一族没落,又被贬妻为妾。
这其中的复杂关系,不提起来还好,一提起程妙,就像红烛点燃了引线,飞快地燃起来。
郑心姮早知道程妙被扣在宫里,她原本就见不得她们程家那双姐妹好,此时不过是趁这个机会添一把火,借陆景湛的刀,除之而后快。
郑太妃更是早在嘉和末年,程妙与陆景湛定了亲的时候就不看好这个准儿媳妇,此时听郑心姮提起来,自是喜闻乐见,亦想借机瞧一瞧陆景湛的态度。
不过,陆景湛倒还是面色如常。仿佛没听见她们说话似的,自顾自端起酒壶,将自己的金樽满上。
还是陆鸢灵故技重施,又往郑心姮碗里夹了菜。不过这一回说话一点儿面子也没给对方留:
“表姐,嘴长在你身上,自己管不住,就多吃点东西,堵住。”
郑心姮也是从小被郑家人捧在掌心的千金小姐,鲜少有人当面落她面子。是以,此时一听陆鸢灵的话,脸色登时有些不好看:
“鸢灵,你……”
“或者回郑家去,左右他们都惯着你。”
郑贵妃先前一直没说话,一听到这儿,也出言责备道:
“灵儿,怎么跟你表姐说话的?”
陆鸢灵倒是不敢明着与郑贵妃硬刚,闻言不忿地低语:
“分明是她先挑起事端……”
这一场小宴,三言两语就颇有剑拔弩张的气氛。陆景焕正想开口圆场,却被另一道声音抢了先。
“表妹说的对。”
先前一直未开口的陆景湛倏然开口,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只见玄衣男子不疾不徐地淡声开口,
“咱们一家人,难得相聚。不过,一家人还缺了一位。”
郑太妃觉得右眼突突跳,依照她对她这个大儿子的了解,他这么久未开口,再一开口,一准没什么好话。
果然,陆景湛说着,便端起方才倒满酒的金樽,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缓缓将其中的酒倒在地上。
酒液哗啦啦一小阵,溅湿了他的衣摆。
“这一杯,就敬父皇。”
陆景湛神情莫辨,低笑一声:
“母妃,儿臣周不周到?”
郑太妃抬眼,对上陆景湛的目光,饶是她,也不禁怔了一怔。
她好像,越来越看不透他了。
陆景湛并未给郑太妃说话的机会,话音一落,便站起身,略显随意地一拱手:
“儿臣热孝在身,此等宴饮不便多留,先行告退。”
他身为人子热孝在身,郑太妃身为妃嫔更是尚在孝期。这话实在是明晃晃在打郑太妃的脸,讽刺她孝期之中还办宴设饮。
气氛因为陆景湛这句话,更是降到冰点。不过他说出这句话,在场无人敢多言。
陆景湛也如他所说,告退之后,转身便往门口走。只在将将出门之际,又转身撂下一句:
“表妹。你们曹家的事,还是你们自家人处理,你夫君才出宫,朕看你现在出去,大约还追的上。”
……
-
这夜风有些大。
才清扫过的宫道,被风一吹,又有零星的叶子落下来,破坏掉勉力维持的整洁。
妙娘小心翼翼地护着手中的提灯,意欲上前,将落地的叶子捡起来。
这是掌事嬷嬷分的差事,妙娘每日的最后一个差事,就是顶着皓月,清扫西六宫旁这条长长的宫道。起初是很怕的,一次当差时,晚风吹灭了妙娘的提灯,她最后摸着黑,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战战兢兢地回到杂役局的。
不过这几日,日子好过些。
大约是因为,这几日每到夜里当差的时候,她总是能听见淙淙的乐声。是有人在吹埙。那声音时隐时现,让妙娘觉得,她不是一个人。
心里,也就不那么害怕。
可是今夜……
妙娘又将手上的提灯拿得近了些。
今夜那埙声,始终没有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