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西斯毕竟是第一次做精神疏导，那种深入骨髓的舒适感让他有着短暂的停顿，睁开眼后，他尚未完全从舒适中挣扎出来，便一头撞进了燕泽的眼睛里。
燕泽的睫毛漆黑，纤长浓密地掩盖在深色的瞳孔上，里面深邃又幽远，似乎回荡着所有不能托之于口的晦涩与距离。弗朗西斯在恍惚间只觉得对方的瞳孔深沉，蕴含着星海般复杂的情绪，如磁石般将他牢牢吸引，让他沉溺在其中，不愿收回自己的目光、
而燕泽猝不及防，惊愕地站在原地，脑海中一片空白，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反应。
直到弗朗西斯终于费力地挪开眼，猝然别开头，生硬地开口，然而声音中却还有着不易察觉的嘶哑：“……抱歉。”
没有说明抱歉什么，然而他们都心知肚明。
弗朗西斯并不是多迟钝的哨兵，他察觉得到燕泽瞬间的仓皇，也知晓对方为何会仓促地收回神经触手。
他明白向导感官的敏锐程度，也几乎只是在这时候，他才能确定——
原来，他是真的想要这个向导，想要让这个有着独一无二魅力，精致又强悍的向导成为自己的唯一。
……只属于自己。
但他无法明说。
燕泽站在原地，电光火石间有无数的念头在他脑海里划过，乱糟糟搅成一团，但到了最后，却只剩下一声叹息。
他又能说什么呢——再世为人，过往之事但如云烟，也只能当不存在罢了。
弗朗西斯那狼崽子会看上他，固然是意外，但又有什么错呢？
“没事……您没必要抱歉。”
“博格上将，我们上舰吧。”
弗朗西斯深深地看了燕泽一眼，一言不发地领着他，从侧门走进了加百列号，然后近乎仓皇地逃开，只留下穷奇陪着燕泽。
真·万能管家·穷奇从来都随遇而安，弗朗西斯到哪它跟到哪，这当儿已经控制了舰载机器人，恭恭敬敬地一弯腰。
“燕泽同学，请您跟我走吧，我为您安排了房间。”
至于为什么那么恭敬——
开玩笑，就今天博格上将那方寸尽失的反应，穷奇终于看到了主母的希望啊！
为主人的终身大事操碎心的智能光脑，这当儿恨不得把这名向导当祖宗，妥妥当当供奉着好吗？
燕泽没说什么，只是跟着穷奇进了自己的房间——星舰的卧室自然没有学院宽敞，但燕泽也看得出来，这绝对已经是精心安排过了，倒也没什么好挑剔的。
更何况刚刚的事，他实在需要安安静静地消化一下，旁的事情和这比起来，那还真的什么都算不上。
他自顾自进去收拾行李，穷奇默默退了出去，过了半天后重又推门进来，把一个光脑递给了燕泽。
“简澈教授托将军给您的。”
燕泽接过但并没有看，随手搁在了桌上，嘴角抽了抽。
这位先起的心思，再者现如今，无论是体魄还是地位，自己都绝对及不上对方，这位抢先躲着做什么？
——横竖又不是他轻薄了弗朗西斯！
他已经调整好了心情，看上去仍旧精致耀眼，少年意气的不行，此时懒洋洋道：“刚刚你家上将不交给我，怎么现在轮到你了？”
穷奇：“……”
这不是他家上将看起来硬，其实怂得不行，这下子根本就不敢和向导对面了不是？
燕泽看了穷奇一眼，在那张机器脸上都看出了满腹的纠结与欲说还休，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行了，麻烦你回去帮我告诉上将，我什么都不知道，他没有必要躲着我。”
一个哨兵，遇到这种事怂什么！
当年他可不是这么教弗朗西斯的！
燕泽目送着穷奇离开，在自个儿脑子里边漫不经心地转着些念头，边熟悉着房间里的布置。
收拾到一半，他脸上的笑容一凝，一点久远的记忆终于翻覆了出来。
——慢着，他当年教了弗朗西斯什么！
弗朗西斯坐在指挥室里，在穷奇进来汇报完之后站起身，端着一杯咖啡站在舷窗边，愣了一会儿。
他蓦然想起六十多年前，在他刚刚成年的时候，曾经问过彼时年华正茂的钟离，在躁郁症已经极为严重的时候，为什么不选择一名向导，结合标记？
而当时钟离噙着一抹漫不经心地微笑，靠在星舰的舷窗上，背后是无数的星星，光点在浩瀚的宇宙中漂浮，有着惊心动魄的美丽。而身姿挺拔的男人站在那儿，竟然叫人无法挪开眼。
他说：“没有必要，那些向导都不过是议会的棋子，我要他们做什么？”
弗朗西斯年轻的时候还很有活力，绝不是如今这副冰山样，直接顶了回去：“少将，如果您想要一个身家清白的向导照样很容易——您清楚，请不要再搪塞了。”
钟离笑了起来：“那些孩子们太弱了，与其说是仰慕我，不如说是盲目对强者的崇拜。而我除了生理上的冲动，其实对向导没有任何需求。如果我与他们结合，归根到底，除了标记，我什么都给不了他们……这对他们并不公平。”
弗朗西斯不依不饶地追问道；“那如果出现了您真正喜欢的向导呢？”
钟离一只手敲在弗朗西斯头上，给了他一个爆栗后才留下一句：“……可能性很小吧，不过如果真喜欢了，那就去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