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意来得太晚。
烦躁的梅雨过后,总算等到日子放晴。
皇城庄肃如故,崇墉百雉,上空偶尔滑过飞鸟的线影,天幕压制着底下那旷野一般广漠的校场。
禁卫所的男儿正在场上比试,几个挥了汗,扯掉衣服继续打,商启怜心下堆着事,一招不妨叫人踹了手臂。
踹他的人稳稳收脚,眼神状似恭敬,而分明透着股浪里浪气:“统帅心不在焉,想啥呢,媳妇么。”
周遭的人吁嘘出声。
商启怜不顾疼痛,望了望飞鸟消失的尽端。
飞鸟越出墙头。他看向小臂上热乎的淡青块,朝那人斜眼:“真狠,你踹的又不是沙袋子。”
“交手三场,统帅把把让我钻空子。”那人附笑说,“我踹的确实不是沙袋子,就怕这几脚再猛下去,把统帅踹成傻呆子可不妙了。”
当下一静,爆发出放肆的笑,有几人还在演武较量,耳朵不慎夹进这话,一排招式全乱套,停下来起哄:“去,怎能这么说吗!常杉你家中又没娇滴滴的媳妇,那是不知思之如狂的味儿,赶紧让统帅授你点心得,多多学着点,一朝讨了香妻,且就不眼红了!”
接又抛高腔:“快啊统帅,给他呛回去!”
商启怜好脾气一样,赏了副阴寒的笑脸说道:“何必合起伙来夹攻我。”
他们说:“哪敢,这不挂怀您。瞧您想美人想得出拳像开花,校场是不好玩,统帅早早回府去吧,省得再惦念了!”临罢又是此起彼伏的大乐。
商启怜知道他们是纯心在玩闹,捡起衣袍挂去肩膀,阔步下了校场。日头下吹起风浪,他又望了一眼飞鸟消失的方向。
不久前御前防卫的人中查出了无头案残孽,宁顺帝空前盛怒,将这批人五马分尸。
凑在御前当班还那么多嘴饶舌,提及圣上最忌讳的往事,也怨不得落个惨。圣上因为宁顺五年这块疙瘩,每每心火大燎,于今的问题,已不是确凿他们是否为无头案的残孽了,圣上决意至此,凭谁也不宜深究下去,待血溅的满地都是以后,几张肥位就不欲声张地空了出来。
商启怜供职带刀官未足一载,便由着声高令去兼任了禁卫统帅,百官因着此事,日日在朝上含沙射影指摘商氏的不是,这商二公子不比以往,如今于朝堂打下站脚,商承枫悬心他一念不慎就混账了起来,妄跟那辈元老们掐质,出乎意料的是他挨着一水儿的指桑骂槐,倒也听得毕恭毕敬。
“哥近日与太子可是生了不愉快么。”
谈及太子,商启怜便熄了些声量。散朝后,大伙儿心照不宣地去瞟,这锋芒毕露的野狼往他兄长身边一站,怎个有股说不上的讨乖。
“你怎么问这个?”顿了顿,商承枫道,“也挺好啊,知道情切哥哥了。”
商启怜装道:“我何时不情切大哥了,我在屏州无时不刻把爹娘大哥系心头,撒野好啊,可撒久了也念家,这不是假的,我以后就做大哥的左膀右臂。”
商承枫不戴他的高帽,只轻笑道:“你是圣上的左膀右臂,圣上器重你,擢了你,今非昔比,你站往高处,难免会遭遇明枪暗箭,可我思索着,启怜,你闻惯了屏州的血风肉雨,开拓的不仅是孔武之力,还有坚韧不拔的眼界与野心,在你的胸襟下隐着一股大气,终有一日会透彻地释放出来。我会等着那一天的来临。”
商启怜喉结滚了滚,却没能发声,日光灿烂宏盛地瀑将过来,映挺了商启怜英锐的姿仪,他拂正官袍,对商承枫说:“好,哥要等着。”
商承枫道:“相信自己,你一直做得很好。”
二人出宫,商启怜顺势去扯官袍的领口,没能扯松,他便自嘲说:“圣上为何交我这职务,我心里甚清,这门差事还要多谢太子的关照。”
半晌,商承枫道:“太子这番用意,我其实并不赞成。”
闻言,商启怜眉头一挑:“权当太子殿下一片热忱,我自有定夺,哥别劳神了。”他捶捶商承枫的后颈,“上朝前我听你咳嗽了两声,就担心你气郁。心烦了逛逛竹马大巷呗。”
“竹马大巷……”商承枫拍拍他的脑袋,道,“我又不是你。”
“我也许久不上竹马大巷了。”商启怜陪了一抹爽朗的笑,将“毕竟家中有严妻”这句后话咽回去。
他们回府,发现江走与沽雪在院子里踢毽子,引来三三两两的下人围观。下人察觉主子来了,就小声作散,而江走最后一脚力过,毽子激飞向商启怜。
商启怜抬脚,毽子漂亮地击中了他的靴背,江走没找到毽子,回头看见来人,欢乐道:“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