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太后寿宴一过,寐都降好几场大雪,日夜未曾消歇,不用多久便铺厚了长巷官道。
腊月二十四是民间祭灶扫尘的传统节日,江走赶着大早陪商夫人外出采办年货。
商夫人本不愿携她,江走前不久染了风寒,身子暂未痊愈,商夫人希望她安分躺着,但江走执意要跟从,商夫人拿她没辙,就与商承枫打眼色。
商承枫待江走素来宽厚,瞧她兴致勃勃,也不意多劝。若是商启怜在,或许还能镇住她这股势头。
江走从沽雪手里匀过来一摞应时物品,她个子娇小,抱满货物看起来就被淹埋了,多亏臂力不差,省了下人搭手,这趟买办较往年确实轻快不少。
家家户户贴起年画窗花,一派除尘布新的忙碌气象,沽雪给江走披上粉青蘸莲纹的斗篷。江走见石板路上有人在疏扫积雪,看着看着入了神,不知沉意多久,她听沽雪笑道:“少夫人你瞧,从这儿望出去的皇城可美了。”
冰寒的日光洒遍天地,溅闪在翘如月牙的兽檐上,又抖落一叠银泽,描摹出建筑的宏伟轮廓,整座皇城被集腋成裘的丰雪素裹怀中,金碧辉煌被重重辽皑困住,皇城像个静悄悄的雪庐子。
迩时皇上召商启怜随驾,江走与他会面的次数逐渐变难,今才分别不久,江走就有点惦记他。
因此她不想自己落个清闲,与下人一道于府中扫尘,晃眼揭过午牌,好不容易吁口气,她拖着酸乏的身子返屋,取茶时思绪忽然凝固。
江走常动不动记起共枕那晚的交谈,以及自己的告白,导致沽雪平日总看见她独自一人莫名其妙脸红得宛如水晶柿子,这次,沽雪以为她风寒未愈,不惬意了,就说:“奴给您取个海棠袖炉来吧。”
江走啪啪打响脸,沽雪吓得不轻,江走却舒爽许多,笑拍沽雪的肩:“我们贴窗花吧。”
冬日正晒,她翻翻拣拣杂物,找出两把剪子与一篮红纸,拉沽雪坐到桌前:“你教我剪。”
沽雪女工顶好,瑞花祥鸟在她手下倏然变幻,栩栩如生,觑江走那头,鸳鸯还是雏鸡模样,沽雪乐道:“少夫人的手艺活忒逗人了。”
江走自诩比以前精湛了些,至少旁人看来,雏鸡就是雏鸡,不会似犬儿,更不像鸭子。她仔细端相“鸳鸯”与“囍”字,愉快地决定了:“就这两张,我拿去窗上粘。还有春联咱也贴起来。”
放班的商启怜回府后,听见偏院其乐融融,阿济与沽雪连声说着“小心”,伴随成串的笑声。他压轻脚步,迈至院前,有几名仆从拿着扫帚,瞧向踮在鼓凳上,伸长胳膊要把横批怼去门框的江走。
他解松玄氅,视线轻瞥,别家窗花贴的都是喜鹊登梅、三羊开泰的图案,而商启怜详视不久,认为江走的“雏鸡戏水”也别有番韵味。
“就差,一点……”江走喉间漏字,手中横批已经朝门框努力到极致,奈何百般发力也够不着,僵持了几回合,她深呼一口气,竟使劲一纵。
“少夫人!”
她这一跳让下人们惊坏了,纷纷扔掉扫帚,鼓凳晃了复晃,连同人也左倒右歪,站不定,江走即将摔落之际,阿济沽雪率先飞步。
余光迅疾抢进一道漆黑,沽雪转首的瞬息,商启怜已把江走稳稳接住。
最不济摔得叫痛,所以江走并不慌张,哪知会误打误撞,摔进这熟悉的胸膛,江走对他竖起拇指,灿烂一笑:“启怜接得好!”
他眼底默默升温,放了人道:“你贴得也不赖。”
大伙仰头,横批别扭地挂在风里,瑟瑟摇曳。不等爷发话,阿济把鼓凳搬好,商启怜抬脚踩上去,将横批抚正。江走从沽雪那抓了堆亮晶晶的蜜饯,边吃边给商启怜喂:“我随婆婆在集市上购了好多,腻我牙了,你尝尝。”
商启怜跳下凳,俯身吃了,嚼道:“好甜。”
江走嘿嘿笑:“甜吧。”
商启怜抬眸凝她:“你喂的最甜。”
此地不宜久滞,扫地的下人再次各自执帚,清尘而去。江走对着满地白雪燃了兴趣,甫欲开口,就被商启怜哄进屋:“不能玩雪,我听你还有鼻音。”
随后沽雪端来一盆热水,绞干帕子让他们擦手上的尘,商启怜取过帕子与江走说道:“我近来忙没空关照你,你身子如何了,今日药喝没。”
“喝了。我状况特别棒,你甭担心。”蜜饯粘牙,江走品得意犹未尽。
商启怜落座笑道:“嫌甜你还一个劲吃,眉头都皱起来了。”顿了顿又补充说,“等会儿晚膳你若不动筷,小心娘多想。”
这事也有根据的,上回江走偷食零嘴,不慎吃撑了胃,用膳期间当着众人面突然吐肉,这让商夫人误会大了,不管不顾就请来郎中为江走搭脉,那么从郎中文绉绉的说辞里分析,她只是腹胀。
“我会节制的。”江走难为情地躲闪目光,瞥到桌面散乱的红纸,有张图案是花灯,她之前心血来潮剪的,江走愣神片刻,胸中有丝紧张,撩眸望向他,“启怜,元宵节晚上我们出去玩吧,我想吃浮元子。”
“能吃是福。”不谈别的,商启怜先恭维她一声,借茶水饮淡口腔的甜腻,再说,“是这样的,我后几日不用轮值,但元宵那夜圣上排了我,陪不得你。”
“……”
这话说得委实不解风情,一个晴天霹雳砸中江走,她抖抖睫毛,麻木地道:“噢这样,那好吧。”
咬了一半的蜜饯晶莹开胃,她搁回油纸。直至夜晚泡完脚,江走也无法从失落的情绪中自拔。
她抵着榻栏睡,长久未眠,商启怜掀被进来时稀松平常地去搂她,发现她软绵绵的。
平素就是软绵绵的,今夜捎了些许无力感,商启怜感觉她攒了心事,思索一阵,仿佛开窍了说:“你只要别弄冷自己,想玩雪就玩呗,让沽雪照料着你就成。”
这家伙是安了颗榆木脑袋么。江走心底嘟囔为什么你不当值也不能陪陪我。她无精打采地偏头,发丝与他的鼻梁亲密接触,挪声:“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