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走端茶应了。
商夫人放了桔子,伸手道:“拿来吧。”江走迈步将茶递出去,可能杯壁还烫着,商夫人接的那刻轻轻弹开了手指,江走却大意未察,撤手之际,茶水从盖底下泼漏些许,溅痛了商夫人的手。
江走眼疾手快,急忙兜住歪倒的茶盏,耳边是商夫人吃痛的喊声,下人赶快围簇过去。江走退到边上直抽气,她的手大部分面积被烫茶浸泡,皮肉瞬间染成赤红。
商广项与商承枫恰在这时回府,听正堂声乱便去一探,商广项见夫人斜倚位子上,垂落的手背有一道明显红痕,转身对江走喝道:“回屋反省去。”
江走不方便将茶水留于此地,携了一道离开。
“你等等。”商夫人被丫鬟扶起来,蹙眉道,“你父亲是江缘,是不是。”
火气未减的商广项听之一肃。
江走折身,抱着茶具点头:“是。”
商承枫看见她的手,脸上呈露惊色。
商夫人无言,与商广项对视一眼,商广项悯叹长气,捋须对江走说道:“你准备一下,择日回门去见见。”商夫人附言,“能的话,让启怜也随你回趟门。”
人走以后,商夫人心绪疲惫道:“江缘被万岁爷赦下一命,却也落魄至此了吗,他女儿怎就去做妓子,还被启怜遇着,真是造孽。”
“阿济。”商承枫跨离正堂,询问商启怜的去向,又嘱咐道,“取盒清凉膏给二少夫人。”
回门那天江走没有等商启怜,江走连他野哪去了也不知,沽雪瞧她这些天里里外外被约束管教,日子表面太平,实则过得不大爽利,阿济备车时,恍惚听闻江走又被商夫人唤堂里了,受训好长时间才出来。
沽雪把回门礼抱上马车,过来道:“又挨老夫人训了?”
江走冲她一笑,神色轻描淡写。路上沽雪忐忑不安:“要不还是等等二爷吧,您独个归宁不合礼数。”
“我只要不去书房,就永远见不着他。”
沽雪不再烦言,她已知晓商启怜每晚不寝在江走的房间,其实也算不得秘密,江走并未绞尽脑汁拦着不让大伙知道。
马车一停,江走率先跳落,再去接行速慢半拍的沽雪:“沽儿,我爹动不了,我二娘脾气暴,我妹也贼精,反正一会整个过场就成,如果不慎打起来,你跑,别管我,我自有办法应付。”
“……”沽雪不敢把手递给她了。
围墙门终年虚掩,江走再次踏入这块荒凉得只有一株歪枣树的院子,四下静悄悄无人,她们往半敞的屋门走去,从黑黢黢的门缝里咻地飞出一只饭碗,削过江走的侧脸,砰一声砸地。
泼妇的嚎叫充斥满屋:“你拿来!”
“娘,我求你别赌了——”
她们一个抓一个逃,绕着四方桌,江芍握紧手里最后两只木簪,声腔里填满恳求,“就爹去了以后,您简直变了一个人,我求求你!”
沽雪大惊失色,转看江走。
“江芍,我当初嫁给他……”江二娘埋头使劲拍桌,一声一声宛在击鼓鸣冤,她头发凌散,“我当初嫁给他,那场面我还刻骨铭心记着,与几天前商府的一模一样!我是个应当享清福的人,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江芍,你把簪子给我!”
“不能赌了,娘!”
江芍绊了坎子,撞出门去,跌崴江走怀里,木簪掉在她们脚边。
江芍看清来人,瞪圆了青肿的眼睛:“你。”
“是我。”江走沙哑的声线平如深潭,见二娘疯疯癫癫冲出来,她把带来的礼全砸二娘脸上。
江二娘哆嗦了一记,眼底放瘾光,她扑去地上,一个不落连灰尘都拢到怀里,江芍推开江走,也随着去捡。江二娘问:“你回来干什么?”
“你卖我的钱败光了,我赚在青梅榭,够富裕,又吃不惯独食,便来分你们一杯羹。”
“哈。”江二娘从落发间打量她,“你体面了啊。”
“托你们的福。”破碎的哽咽被江走吞入腹,她说,“我爹葬在哪。”
“后山。”
江走带沽雪离开,走到围墙外时,江芍跟了出来:“江走,我娘是快失心疯了,她脑子糊涂,但我知道,你是不是嫁进晋国公府了。”
江走未答。随之沽雪手腕一疼,低头发现江走箍着自己的手隐隐打战。
“我天天去赌坊接娘,去赌坊必经竹马大巷,你知道我看见谁了?”江芍捂皱怀里的新衣裳,道,“你说你嫁进国公府,怎么还往青梅榭卖呢,害得商二爷日日夜夜要跑那不干不净的勾栏。”
树影婆娑,江走用脚尖碾着土,腾过身子来。
她的神容是无法言喻的旷谧,眼睛则在斑驳的流光里利如叶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