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往后商启怜会感激涕零地喊自己“大哥”,朱宪戚就颇为愉快,他慢腾腾撒扇,道,“我这兄弟平日不善言辞,你别听他在席间说非你不娶,那是他头一遭讲情话,听着有点生疏有点猛吧,别介意,回头你就教训他去。”
江走疑虑尚存,仍旧提凳防他。
朱宪戚佩服自己有眼力,更佩服自己能说服万岁爷,整个人荡漾了起来:“你以后要他缠绵悱恻也好,要他如狼似虎也罢,他这人就你说了算了。”
“…………”
江走舌桥不下,震惊到汗毛倒竖。
“你说的是。”江走一字一顿,深呼吸,“谁。”
“还能有谁。”朱宪戚摇扇摇频了些,耸肩说,“这商晏龄他自己说的,要娶给我们看,你若不嫁就太让晋国公府颜面扫地了啊姑娘……喂?”
朱宪戚在她眼前挥舞扇子,而江走犹同木雕泥塑,与世隔绝了半晌,扔掉鼓凳,“啪”地握紧了折扇。
江走振唇:“他他他、他真要娶我?”
朱宪戚惺惺脱离手,索性连扇子也不要了,对身后的婆娘打招:“拾掇了,教乖点。”
黄昏苍垂,茫茫压响了檐铃,商启怜落马将缰绳扔给阿济,三步并两冲高堂。
刚迈上石阶,就听屋内混着几声咳嗽的老调拉高一截说:“青梅榭?茶馆啊?”
商启怜刹在门外,静静聆教着内头的谈话。
“什么?风月巷子……”
爹不再说话,似乎一口气噎着了,商承枫越过弟弟进堂。
商启怜听见大哥汇入安慰,这便抬眼,紊乱的烛火包裹着阵阵疾喘。
“研王去求的?为啥啊,咱们商家与他也没结梁子,怎么就攀开这门亲事了?”
“商启怜呢?”
“商启怜呢!”
“这不肖的孽障,无法无天了!前后跑去给万岁爷叩记头,几天的工夫哪能就沾回来个条子?!我抽死他我——”
适闻要抽自己,商启怜当真是皮痒痒,踩着时机跨入说:“爹抽死我,这婚也能赖掉了。”
“皇上赐的。”不比商广项勃然变色,商夫人犹如一枝佛莲,默默坐在位子上,“启怜,你得受着。这事惊动了万岁爷,现下闹得满城皆知。”
商广项指着他鼻子:“让你野,你撒欢去吧!滚回屏州丢人现眼去吧!你便是一味跋扈专行,圣上必不会叫你好过!今朝这婚就是第一笔铁训!你若仍旧屡教不改,往后你是死是活,商家管不着!你也别认我这个爹——咳咳!”
他身形一凛,商承枫赶紧去搀。
其实商启怜到现在都没拎清这门亲事,他还想回家讨个说法,不料上来就被骂得狗血淋头。
他自觉无罪,倘若商广项掴他一顿也便没什么大碍,偏生把他数落得颜面无存,商启怜并非忍气吞声的脾气,说道:“娶呗,娶谁不一样吗,反正都没见过。”
“你……”商广项气得眼珠朝天一插,这可完蛋,商夫人登时坐不住,明亮的高堂内刹那乱成一锅粥。
商启怜见父亲面色晦暗又青白,心中顿生愧意,伸出了手,却被商承枫拦约:“阿启,跟我来。”
他随商承枫来到夜风袭袭的廊下,空气与环境清凉许多。商承枫对他这个弟弟心中有数,虽浪,却不是个露水留债的人:“那姑娘你认识吗?”
“不认识。”商启怜不经大脑一说,然后悟了,“刚说谁求的万岁爷?”
“研王。”商承枫看他道,“这事我比爹清楚些,今日下朝谊王留了我,声称研王为此事已经在万岁爷跟前磋磨多日,硬是要将这名女子许给你,宣言说你‘非她不可’。”
商启怜神情都冻住了。
“此话乍听略感牵强,万岁爷起初并未答允,但研王屡番恳求,直言你碍于身份,不便迎娶坊曲女子,拖至如今,所以他甘愿充这媒妁,成全一段佳话。姑娘现居研王府,研王也颇为真情实意,叨扰日子一久,就打动了万岁爷。”
叨扰一久不应该嫌烦宰了他的浆糊脑袋吗,怎么就打动了,还咕唧我碍于身份……!
商启怜想拔刀。
他回顾青梅榭那日,咽血说:“研王当时就埋了这份心思,是我大意了。”
商承枫沉吟道:“阿启,无论如何,我想那位姑娘是无辜的。”
“我也无辜。”商启怜抬头盯落叶,身后的灯火逐渐延长,将他整个人划分成半明半暗,“都无辜,需要抱在一起相依为命?”
商承枫心知苦劝无果,朝廊外跨一步说:“现在还会说不认识么,总有过一面之缘罢。”
“印象不深。”商启怜疲于应付,撤了刀,反身穿过被枝叶裁剪的月色,边走边扯松领口。
兴许是被夜风冲了几下,江走稚蕊一样的鹅蛋脸猛然蹦进脑海,商启怜剧烈一震。
她微微扑闪睫毛,毫无招架任由自己捏着的空茫模样,霸占了他的脑海。
商启怜伫在院子里。
今夜没吃酒,他却觉得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