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贺然陪着用完早膳,宋虔之的气彻底消了。陆观不想让他上战场,显而易见。若是两人立场互换,宋虔之也不想让陆观去打仗,只是形势所迫,不得不打,宋虔之腿不方便,上战场能用的只有脑子,而从作战经验来说,龙金山和陆观在一起,应当可以放心。
不到晌午,行宫便来人传宋虔之去面圣。宋虔之也正赶着想见一次李宣,因为腿不方便,加上要同李宣面呈准许獠人参加科考一事,带上贺然是顺理成章的事。
等到马车晃悠到了行宫,下车后,宋虔之面对眼前这缩小版的皇宫,心中滋味颇有点难言。不要说孙逸在宋州自立为王后以原宋州知州府衙作为中心扩建的皇宫,便是循州军府,也比南州行宫气势恢宏。
杨文一席话,打消了宋虔之的疑惑。现在朝廷全副身家压在北边战线上,只修缮了登基大典时要用的正殿以及前方广场,其余宫室仅仅是查漏补缺,若有严重损毁的,才略略修补。
“如今大军北上,只能速战速决,征粮令发出后,眼下我手里的账算是宽裕了。”杨文一顿,摇头叹息,“还是朝不保夕,风雨飘摇。要是龙金山还不能得胜而归……”
“杨尚书放心,龙金山一定能将坎达英赶出宴河以北。”话是这么说,宋虔之心里却不太有底。这些日子他坐马车回来,路上也没闲着,坎达英与大楚作战数十载,麟台有案的计二十七场,多是与白古游交锋,有详细记录的共七场。宋虔之研究过后,心中忧虑更甚。
体能上的欠缺是楚军目前完全无法攻克的难点,而白古游的战术在战阵,所谓纸上谈兵,同样的兵书,让一百个人读,兴许只有一个天才能够融会贯通,在战场上应变自如。白古游正是这样一个军事天才,以少克多,以弱胜强是他所向披靡的诀窍。
可要完成这样的胜利,全军统率本身的指挥天赋是决定要素,龙金山显然没有,就算是陆观恐怕也没有。目前唯一能够一拼的是战力,等陆观的兵马与龙金山、刘雪松在衢州会合之后,坎达英深入大楚腹地,战线过长,兵力分散,更无法渗透当地民众。
想着,宋虔之心情缓和下来。
杨文没有吭声。
宋虔之想了一会事情,突然朝杨文发问:“我在循州接到书信,说司马家想要一个右相的位子?”
“没给。”杨文烦躁道,“司马家不过出过三名举子,名次也不算靠前,异想天开。圣上英明,自然是拒了。”
李宣坦然地上座着,一直未曾开口。
秦禹宁道:“左太傅去世后,稍有些不安分,也被陛下弹压住了。你回来前,司马家的要送两个小辈上战场,陆观把人安排在军营里,让他们从伙头兵做起,司马沣气得今日称病不出。”
宋虔之想的是另外一件事,左右都是现在朝廷能用的人,直接便问:“司马家有钱?”
杨文失笑:“南州本就富,年年风调雨顺,老天爷赏饭吃,府库肥得流油,少有天灾,河运通达。只是侯爷涉世未深,不管钱粮,未必知道。便是再富的地方,一到打仗的时候,都是拖不起的,更遑论以一家之富支撑全部军费,除非国有巨贪,连根拔了。”
杨文、秦禹宁和宋虔之飞快对了一眼。
宋虔之就知道他俩也想起来同一个人,当年的薛元书被抄家之后,一口吐出大半个国库来。
“也是好事。”李宣含笑淡淡开口。
“陛下说得对,国无巨贪,自然是好事。”宋虔之继续问杨文,“南州世族嘴里还能抠得出银钱来吗?”
杨文脸色难看起来。
“杨大人莫怪,镇北军在前面冲杀,豁出性命才能有我们在这儿喝茶谈话的片刻安宁,您要是跟着去一趟循州,我们撒个尿都是掐着点的,谁知道什么时候流矢就会射过来,眼前一个大活人,转眼就会死在脚下。既然我们没有上战场,就要做到自己能做的,让将士们没有后顾之忧地冲锋陷阵。死在敌人刀下不可耻,死于饥饿寒冻才是耻辱。”宋虔之喝了口茶,还没把茶盏放回桌上,就急着开口继续说,“这秋风不用您去,我只要知道从他们齿缝里能不能抠出三个月的军费来。”
殿内一阵沉默。
李宣垂下眼睑,徐徐喝起茶来。
杨文从皇帝身上收回视线,脸色铁青地回答:“可以。”
“那就行。”宋虔之笑眯眯转向秦禹宁,问过自己不在的时候,南州世族都向朝廷要了什么,弄没弄到手。
其间杨文频频看李宣,李宣始终不曾开口,摆明了由得宋虔之想问什么就问什么。
一上午过去,皇帝留安定侯在行宫用午膳,杨文与秦禹宁两人先离开,到宫门前各自上轿。
秦禹宁的家丁已打起轿帘,他旋步回身走到杨文的轿子前,脑袋探进去,杨文困得上下眼皮打架,已在轿子里垂着头正要打盹,倏然眼前杵过来一张脸,骇得不轻。
“宋虔之要办的事情,你就别管了。”秦禹宁说。
杨文面皮抽动,不悦道:“知道,我也管不住他。还有事?”
秦禹宁放人走了,在行宫门口站了一会,前门十二名羽林卫站岗,宫门外的杈子比在皇城少一大半。行宫是寒碜许多,现在还没有行登基大典,李宣俨然也是正统皇帝了,只是如果能在京城那座巍峨森严的宫殿,堂堂正正衮服加身……
秦禹宁摇了摇头,钻进轿子,打道回府。
午膳后,宋虔之才将贺然带到李宣面前,李宣叫人拿点心上来给他吃。
贺然本来很拘谨,但见到楚人的皇帝生得静美如同谪仙,招呼他时也没有架子,便乖乖端着一碟子糕点坐到宋虔之的下手,安安静静吃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