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观道:“没水,我正要出去看看病员。”
“别看了,都一个样,哭爹喊娘的,还没上前线,就寻思着怎么逃回去。”
“今日有多少逃兵?”
“百来号人吧。”
“吃不饱的士兵,白送上去的人头,换我也跑。”
孙秀不以为意地斜乜陆观一眼,从袖中摸出一封信来,轻轻按在桌上,朝陆观的方向缓缓推过去。
“看了这个,我怕你是跑不动了。”
信封右上角有一个不起眼的小圆点,陆观看了一眼,没有起身去拿,而是问孙秀这是哪儿来的。
孙秀说是蒋梦让人送过来的,没过旁人的手。
“至于是谁给你写的,不是咱家说话难听,陆大人的脾气比石头还硬,除了那位太后护着的小公子,这时候,都是自个儿顾自个儿,再没人顾得上您。”
陆观耳朵里嗡了一下,表情与姿态却看不出任何不同,他心中腾起惊涛巨浪,这信来得太快了,他离京那天,才有麒麟卫的人送过一封信给他,那人自称是周先的兄弟,送来的信,字字诛心,宋虔之在信中责备他隐瞒周婉心的计划,说他已得知母亲葬身火海,句句痛悔信任陆观,想不到他是皇帝手下的走狗,处处设局,与他欢好不过都是利用他作回京任职的踏板,探听周氏三代隐瞒的皇族秘辛。
陆观早就想过,等到宋虔之得知他母亲的死讯,必然会有一场狂风骤雨,他并不觉得怎样难过,反而因为离开皇宫有了新的希望,这样他可以尽快找到宋虔之,当面和他解释。
然而眼前这封信……
孙秀把东西送到,就识趣地退了出去。
良久,陆观起身,走到桌前,粗糙的指腹触及信封,他的指头抚过那个圆点,深吸一口气,拿起信封小心翼翼地剥开火漆,信纸抽出,陆观轻轻吁出一口长气,他坐回榻边,展开信纸。
“兄,见字如面,南部军情险急,弟已顺利劝服姨母及管事,大事将定。
自京中一别,终日浑噩,许等人为使弟顺利离京,凡事报喜不报忧,弟甚忧心兄之旧伤,才去数月,不知是否安好。如今通信不便,前次书信托人送入京城,必动用旧时渠道,为防万一,信中所言,皆非实情,为求取权者信任而已。若使兄伤情分毫,虽万里,跪而谢罪。
盛夏将至,切切保重身体,宜用冰、饮绿豆百合汤,夜间不宜过于贪凉,即便旧伤已愈,亦绝不可大意。弟终日盼兄音容,亦望复信,却知鱼雁不便,兄亦不必强求。
下月中旬,弟送姨母到家,至迟是中秋,必与兄聚,得月之时,兄抬头望月,即知天涯四方,弟亦得此月色。
另,请兄代为安抚家中少妻,转寄词句: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念卿切切,遥寄痴心一片。”
陆观久久凝视信纸,以拇指重重按住眼角,深深闭目,好半天,他把信收好,藏进另一件干净袍子里。
这一晚陆观睡得很不踏实,夜里醒来好几次,口干舌燥,喉中如有火烧。将近三更时,他手探进衣袍,粗糙的手指轻轻抚着几处才长好的伤口,嫩|肉禁不起撩拨,痒中带疼。
层叠峰峦之中,巫山云穿梭浮荡,惊起骤雨激|射,顷刻间云消,清晨的薄雾迷茫,连远山轮廓都模糊了,遥望去不知身在何处。
天亮以后,是难得的晴日,孙秀带人清点人数,趁着昨夜的雨,又跑了些人。行军不到正午,经过一座城镇,照旧要在城中招募新兵,零零散散的人员勉强填平数日间逃缺的兵员。
陆观让人在镇上补给药材,用大锅煮了姜汤发给军中众人驱寒。将要启程的时候,孙秀来到陆观的营帐,脸色很不好看。
陆观这才得了消息,大军离京之后,皇帝病倒,如今京城都在太后的辖制之下。
联想到昨夜宋程阳说的事,陆观问孙秀:“皇上可是清醒的?”
孙秀:“已经醒来了。但不知什么缘故,仍是太后临朝听政。”
“有没有可能……”陆观压低声音。
孙秀脸色煞白地摇头:“不会,我的人虽见不到皇上,但要真的如此,绝无可能瞒得滴水不漏。怕是被软禁了起来。有孟鸿霖在,太后若还想稳坐后宫,基本的体面还得维持住。”
陆观来回踱步,站定在孙秀面前,道:“我们且当做没有听到风声,先与李奇会合,拖住黑狄。”
“然后呢?”孙秀抿了抿唇,“拖得了多久?咱们这队人你是清楚的,都是新兵,能抵什么事?不给李奇添乱拖后腿就不错了。我们得派人联络白古游,让他尽快北上。皇上防着白古游,太后却信任白古游的忠心,既然白古游回援是大势所趋,我们也先斩后奏一回。”
“黑狄人已切断南北官道,消息怕是不容易递到白古游的手中。”陆观道,“蒋梦收到的信是从何而来?”
孙秀阴沉地笑了:“陆大人只管写信便是。”
于是陆观写了一封信向镇北军求援,顺便在里头夹带了一封私货,孙秀拿到信封时,以右手掂了掂,唇角现出意味深长的弧度,没说什么。
三日后刚过午,这队歪七竖八、非专业战斗人员组成的新军,抵达孟州城下。
城门上的守将遥遥一看,险些认为是山匪攻来,当中一人视力极好,才看清穿的是大楚正规军队的号服,连忙派人报给将军李奇。
作者有话要说:“天山路远…………摧心肝”from李白大诗人的长相思
今天用的不是自己电脑,看不了预览,凭感觉隔的,错了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