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虔之看不清马的眼神,刚才还在不停扭动的马现在很是安静。
“快,把这个钉进去!”宋虔之让出位置给人用石锤将铁锥往石壁里加固,然而他刚一松手,就感到铁锥还在往外脱,宋虔之满头是汗地说:“这里不行,要换个位置。”
周先道:“不行!你拽不住铁索,现在你还能按住它是因为铁锥没有完全松出,一旦脱出来,一匹马重达两千斤,就算你手臂被拉扯断,也救不了这匹马。”
汗水顺着眉棱往下,刺进宋虔之的眼里,扎得眼睛疼,他眼角渗出泪水,满身满头都是汗,吼道:“那怎么办?!”
“放弃这头马!它不会淹死也不会摔死!”
宋虔之反复看那匹马。
那是陆观的马。
马通体漆黑,即使夜色再浓,置身黑夜中时间越长,双眼就能适应黑暗的环境。那马一身漂亮的毛比夜黑得更加浓郁纯粹。
宋虔之根本看不清它的眼睛,却莫名感到一阵悲哀,化作凉意,从脚底窜入身体。
“再等……”宋虔之话没说完,等不了了,他手已疼得没有知觉,指缝中有液体往下流。
“放了吧。”周先按住宋虔之的手,两人视线一对,周先回头:“再来两个人帮忙,大家拽紧锁链!”
就在所有人紧张得无法呼吸时,他们在等一个契机,所有人都准备好的时候,松手放铁锥出来,但动作一定要快,否则轻则手臂残废,重则被铁链弹出的巨力拖入水中。
四下里除了湍急流动的河水声,什么也听不见。
宋虔之耳朵里开始嗡嗡作响。
一声马嘶穿透黑夜。
马背深弓形一弯,坠入河中。
铁链发出铛啷啷的回响,铁锥仍有一半留在石中不曾拔出,众人都松了口气。
周先:“宋大人……”他说话的声音忽然停了。
近在咫尺的宋虔之,已然泪流满面,他在急促呼吸,别过了头,再转过来时,已恢复平静。
“还有几匹马?”宋虔之沙哑着嗓子问。
“两匹。”手下人回答。
“不吊马了,反正快到祁州了,已经吊过去的十七匹马,大家轮着骑。两个人骑一匹马也行,速度放慢点,明天也能到祁州。”说完宋虔之到坡下去察看。
许瑞云站在坡上,收回看着宋虔之颓然的背影的视线,拢紧柳平文身上的衣袍。
周先盯着人用从马镫上拆下来的铁片配件加固铁锥,又用手试了试,确定百斤以内应当无事。周先看着弯腰在河边像是找什么东西的宋虔之,朝离得最近的许瑞云说:“马太沉了。”他张张嘴,还想说什么,没说。
一个时辰后,在夜色的掩护下,所有人浑身又湿又冷地在对岸登陆。宋虔之倒数第三个,他带着李宣,李宣全程抱着宋虔之的腰,虽然害怕,但宋虔之一直小声地哄他,抓着李宣的手。
李宣懵懵懂懂地看他,眼神里透露出对眼前人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上岸以后,李宣一直牵着自己的袍子跟宋虔之讲:“湿,湿了。弘哥,我冷。”他眼中藏着某种期冀。众人一身湿透的赶了半个时辰路,确定没有尾巴之后,才停下来休息。
他们生了一堆火,宋虔之帮李宣把袍子脱了。
所有人都打着赤膊,时间不多,他们要抓紧这半个时辰睡一会,烤衣服,衣服也不可能都烤干,只是让它们不至于太过湿重,以免生病。
宋虔之前些日子就不舒服,这时嗓子已经疼得话都说不出,李宣往他身上拱,突然叫了起来:“烫!烫烫!”
平日里照顾李宣的柳平文几乎立刻发现不对,许瑞云熬了一大锅姜汤,分给每个人,又单独拿个小锅,给宋虔之熬了一碗特别浓的汤。
宋虔之喝了一口,脸色就青了。
姜汁太浓,又辣又苦,呕吐感从咽喉里冲出。宋虔之伸长脖子,勉力咽下去,憋着一股劲,喝完了一大碗,刚想说话。
李宣突然扑了上去,抱住宋虔之的脖子,膝盖无意在宋虔之的肚子上顶了一下。
“呕……”宋虔之吐了一地的姜汁。
天刚刚亮,其他人已经在穿衣服,宋虔之有点虚弱,起身就觉头晕目眩,他从树杈上扯下外袍,先给李宣穿好,再穿自己的。
清晨的第一缕光射穿密林,山林间百鸟齐鸣,无数黑影自长空掠过。
宋虔之呼吸滚烫,眼睛通红地望着湛蓝如洗的天空。
突然,他表情变了,奇怪地扭过脸去,望向来路。
周先注意到宋虔之的异样,上来拍他的肩:“怎么了?快穿衣……服……”
周先也听见了,他难以置信地顺着宋虔之目光的方向去看。
马蹄声越来越响。
林立的树干之中,三匹马冲了过来,领头的黑马浑身才刚洗过,在初升的朝阳下,皮毛油光水滑,肌肉健硕有力。
宋虔之嘴唇不住颤动。
黑马来到他的面前,放慢了脚步。
马的眼睛大而温顺,溢满水光。
宋虔之一把将马头抱在了怀中,脸贴住马耳朵,颤声道:“好样的,你真好样的。”他忍不住亲了一口马耳朵,马抬起头,他又亲了马脖子,继而翻身上马,号令所有人,“赶路吧,咱们马上就能到祁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