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外面士兵操练的呼喊声中,宋虔之醒了过来,他两手抱着陆观的腰,睡得正舒服,正暖和,除了额头能够试到被子外面冷冰冰的空气,这就更不想起床了。
“什么时候了?”宋虔之问话带着浓重鼻音。
周先从外面进来,刚好听见这一句,笑道:“五更快过去了。”周先坐到床边,脱去结着一层白霜的靴子,啪啪地交互拍打,把霜拍掉,这才爬上床。
“还睡。”宋虔之不满道,自己也闭上了眼睛。
周先缩在被子卷里,只露出一张脸,闭着眼睛回答:“整夜都没睡,累死了。”
“整夜……”宋虔之意味深长地吊了个长音,翻了个身,拿屁股对着陆观,陆观不满地收紧胳膊,月夸下那物昂扬,顶着宋虔之,他呼吸滚烫,打定了主意不做什么,只是这么贴着便已觉得舒服、踏实。
周先本已经盹过去,突然反应过来,连忙解释道:“我可什么也没做啊。”
“你还想做点什么呢?”宋虔之随口道。
“你不知道这个白姑娘,絮絮叨叨和我说了大半夜她孤苦伶仃的身世,她是怎么流落江湖,跟人学的口技,她原先是表演口技的,后来学了弹唱,再后来还学戏,什么都能来两段儿,确实是不得了。”周先道,“可是她明明叫柳素光,那天晚上高念德把小侯爷偷走了,我们看得清清楚楚,那些被我们抓回来的女子,对她都毕恭毕敬,哪儿像她说的是皇上派来监视她的。”
“本来就不是皇上派来监视她的,那些女子都是她的手下。前一天你们来救我的时候,不是看的真真儿的吗?那天晚上你们跟着她,她却不知道。”宋虔之道,“她跟高念德跟得太远了,也许是看见了你们俩以为是高念德的人,也许是她压根没看到你们两个,和高念德会合之后,她立马带人往来路上搜寻我。正是因为没找到我,所以她只好改变计划。”
宋虔之打了个哈欠:“她原本可以救下我,这就和我攀上了关系,拉拢我。”至于拉拢他的目的,是为了接近周先。只是周先现在还不知道,可能也不愿意相信,那个曾经在花楼里与他两心相知的女子,就是这一次抓他起来拷问霸下剑下落那伙人的头目。
“谁知道没找着我,于是她就扮作一个弱女子。至于你们俩,她又不知道那天晚上你们俩都在,看清了她的真面目。她追上高念德,在高念德面前现出真容的时候,我也不在。所以,她以为我们不知道她是柳素光,假托自己姓白,在夯州本来也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都以妙女代称。不过,高念德和闫立成也被我们抓了起来,千万不能让柳素光发现。”
陆观一条腿压在宋虔之腿上,轻拍了一下他的脸:“睡觉,天都要亮了。”
宋虔之嗯了一声,脑子迷糊起来,竟真的就不能想事情了。
陷入熟睡之前,宋虔之最后一个念头是:陆观到底给他下什么迷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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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红离家两天不归,林家员外只得到县衙报案,一查明从黑狄人手中救下他们全家的两个恩人也都失踪了。
县令认为,此案脉络清晰,两个大男人,林红一个娇滴滴的女儿家,每天孤身一人给他们两个送吃的,多半是这两个男人见色起意,对林红做了什么。
“事后把你女儿杀了,随意找个地方一埋,这年头,满地随便一挖,都有一副死人骨头。林员外,这么着,你交五十两银子,全衙差役出动,活见人死见尸,我们把林红给你找回来。”
林员外祖上也是读书人,年纪四五十上下,圆脸盘子,慈眉善目,此时正在悲痛,双目通红,眼睛里汪着泪雾。
“这两个畜生。”林员外双手紧攥成拳,一顿捶胸顿足,只觉心窝子被谁挖空了去,在家人搀扶下,才没有晕过去。
“师爷,五十两,能找到这两个凶手吗?”
师爷八字胡子一抖:“五十两,就要抓这两个江洋大盗,哪儿有那么容易呀。你以为衙门是为你们家开的呀?”
“这,五十两买一间上好的宅子都绰绰有余,师爷,只是搜寻小女的遗体……”陈员外一时又有些站不住,要厥过去。
“员外爷,上上下下的差役,咱们县城里的暗线,一个人一两总要有吧。再说谁知道你闺女是被拐到哪座山上还是沉尸湖底了,挖人捞人不买工具不要钱的啊?”师爷食指在舌头上轻轻一点,以唾沫推开手里的账本,翻了一页,抬头斜眼看林员外,“您要是愿意,现在把银子给了,我马上派人前去搜山,不愿意拉倒,衙门忙着呢,您回头看看还有那么多人排着队等伸冤。咱们溯溪县正是百业待兴的时候,林员外也读过圣贤书,该知道家国天下,生民大事,活人的事情,排在死人前头。”
“师爷,我要告状。”一个女子越众而出,正是瞻星。
师爷一看,俏生生的姑娘家,佩剑上街,多半是个练家子,说起来也怪事,前天晚上县里来了一队二三十张生面孔,都是女的,都是一身黑衣身携兵器。眼前的女子穿的虽然是一身的湖色,却是生面孔,不是溯溪县里人,一口标准官话。奸细最不好学的是地方话,因为大楚地方广,方言多,因此奸细会说官话是正常的。
师爷拿眼上下打量瞻星,心道:搞不好这也是个奸细。
“告什么状?状子写了没有?”师爷一脸的不耐烦,呵开冻笔,两眼成斗鸡之势盯着眼前的兔毫笔尖。
“状子在这儿。”宋虔之手握一卷纸走了出来。
师爷睨起眼,眉头皱了起来:“哪儿来的野小子,怎么?这是你媳妇儿?”又是生人,师爷放下笔,心生警惕。
“这是我们家少爷。”瞻星抱臂往旁边一站,俨然是个女护卫。
“呵,还是少爷呀?谁家的大少爷,来县衙摆谱,走错地了吧?”师爷双臂打开,向后椅背中一靠,眼放精光,脸色不善地看着宋虔之。
“你们县太爷呢?”宋虔之道。
师爷:“在后堂。”
“把他叫出来。”
“放肆,你一介平民,张嘴就让堂堂的七品县令出来见你,你是有多大的面儿啊?!”
“这里有人家中丢了女儿,来你们衙门报官,依照师爷的说法,陈员外的女儿已经死了,那就是出了命案。既然如此,应当作重案处理,你却叫他交银子才肯派人去找。而且只管找受害人的尸体,却不管缉拿凶犯。堂堂七品,朝廷命官,一方父母,溯溪县令是不是忘了服民以道德,渐民以教化?你这样的师爷,简直罔顾人命,有你在侧,难怪溯溪县至今没有筹出供养镇北军的军粮。”
听到这儿,师爷突然聪明了一下。这语气,不像是寻常百姓,虽然很不情愿,师爷的屁股还是离开了座椅,跑下堂来,硬觍着脸皮,朝宋虔之作了一揖,小声道:“这位,您说要告状,状子给我,我看看,您是要报什么案?”
宋虔之拿起状子给他,将要放到师爷手里时,突然收回手,不信任地打量师爷:“你不能看,拿去后堂给你们县太爷看。”
师爷带着两个小吏去后堂,宋虔之站着等,看了看那气得站不稳,让人扶着坐到地上大喘气的圆脸中年男人。
这人痛失爱女,却是高念德杀了人,现在高念德交不出来,留着还有用处。
宋虔之想了想,走上前去,在林员外跟前蹲下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