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众人也不再闹事,在外面安静地等,里面有不少抱孩子的妇人。各个年龄的人都有,都是受过陆浑恩惠的人。
沈玉书带着人在后堂查看,得知宋虔之和陆观来了,从后堂出来,周先跟随其后,两名麒麟卫也在,穿一身重黑金绣麒麟暗纹的袍服,只是容州小地方,那老者显然不识这是京中皇帝身边的亲卫队。
“黄五,你怎么过来了?”沈玉书显然认识老头。
老头朝沈玉书行了个礼:“大人。”
沈玉书一脸头疼地坐下了。
“不是老头要来找您讨嫌,实在是城中上千户人吃不上饭,求大人放行。”那老头说话时不住喘气,话语却掷地有声,一手握拐,就要往地上跪。
沈玉书的师爷一把将他扶住。
“黄老头,您这是倚老卖老要挟朝廷命官啊?!”师爷眼睛瞪得铜铃那么大,声音尖锐。
“黄老,你先坐下。”
那老头见到宋虔之面皮嫩,还想说什么,陆观上前捉住他的一只手臂,那股无形灌来的力量令他不得不坐到椅子里。
宋虔之笑了起来:“有什么事,都可以说,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红薯,对不对?”
黄五被这话逗乐了,气氛缓和下来。
“大夫朝廷已经派来,是太医院的名医,给容州的灾民看病,等药材一到,州府出人出力,照方子抓了发给百姓喝。府库里现在没粮,沈大人已经出面向邻近的几个州郡借调,也给朝廷上了折子,皇上绝不会放着容州不管。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陆大人和我就是来为容州百姓找活路的,断不会放着你们不管。”在秘书省坐镇了数年,宋虔之年纪虽小,官威却胜。
那黄五显得有些犹豫。
宋虔之道:“有什么你尽管说。”
黄五拍了拍大腿,道:“那小民可就直言不讳了。”他看了一眼沈玉书,再看向宋虔之,“前一阵从衢州运来了五十万石粮,大家还没吃上,一直是沈大人在自掏腰包赈济灾民,把十三家粮行的现粮都收了来发给大家,我们很承这个情。可那五十万石粮食去了哪儿?”
沈玉书脸上现出震惊。
那就是说,府库粮银失窃的事,容州城里的百姓并不知道。这么想宋虔之就明白了,怪不得陆浑也为龙金山这个山贼说情,是因为在容州百姓看来,救他们的不是官府,而是黑狼寨。黑狼寨暗地里给百姓送粮,是借花献佛,拿府库盗走的粮做了人情。
“沈大人是不是有什么难处,这批粮为什么不发下来。有人杀了陆大夫,官府又抓了带人来发粮的龙金山,黑狼寨在容州已有快十年,州府从未出过大乱,只因他们行的都是劫富济贫的好事……”
“黄五,注意你的言辞。”师爷一声断喝。
“沈大人,是我们问,还是你问。”陆观沉声道。
沈玉书满头是汗,神色异常疲倦,止住师爷:“林师爷,不要说了。”
“大人认为,陆大夫是何人所杀?”黄五神色间再无犹豫,直言问道,“州府是否会将这桩血案扣在黑狼寨身上,借机铲平黑狼寨?”
沈玉书气得浑身发抖。
“放肆!龙金山尚未过堂应审,今日本府才到杏林春来亲自督导调查,尚未有结果,岂容你等胡乱猜测。究竟是谁在外面散播谣言!”
黄五咚的一声跪下,直突突两个头磕下去。
陆观正要说话。
黄五抬起血沁的头,拐杖滚在地上,好一阵响。
“沈大人,我就替容州百姓问几个问题。一,黑狼寨的龙金山,给我们发了粮食,让我们能多活两天,官府是不是要砍他的头;二,陆大夫到底是何人所杀,大人是否真能查出真相?”
沈玉书双目圆睁,眼内充满血丝,右手紧抓着椅子扶手,只觉掌心生疼,咬紧了牙。
“第三,全容州的百姓为黑狼寨求情,自九月底以来,大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过不下去,家里十口九病,谷子霉烂,没粮没药,沈大人又下令封城。若不是有黑狼寨给大家偷偷送粮,我们的日子就不要过了。大人到了容州为官以来,一直想要除去匪患,但黑狼寨对我们容州百姓来说,并不是患,而是最后一道防线。黑狼寨落在山中近十年,每逢灾患,都会给城中百姓送粮送银,他们不是坏人啊!”
林师爷忍不住又要开口。
陆观道:“黑狼寨在什么地方,你可知道?”
黄五怀疑地打量他。
“若是黑狼寨行的都是好事,就将他们说了算的头请来,朝廷招安。”
黄五倏然狂喜:“大人此话当真?”继而犯难道,“具体在哪儿,小民也找不着啊。只知道去投黑狼寨的人都是从哪儿上的山。”
“哪儿?”突然,沈玉书急切地问道。
黄五不说话了。
“你问的三个问题,我替沈大人答你。”宋虔之道。
黄五也看了出来,这个年轻人比州府更能代表朝廷说话,他身后那三人身形出奇高大,器宇不凡,显然也是朝中派来的,倏然间有了底气,在地上端正地跪着洗耳恭听。
“龙金山会不会砍头,要先审之后才有决断,等过堂之日,所有人都能来看。若有冤情,到了堂上自会给你们说话的地方。黄五,既然今天你站出来了,到时候你就等着沈大人传你上堂,若有辩词,到了堂上,你可以说给所有人听。”
黄五有点慌,长吁一口气,重重点头:“好,我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为公义天理,愿走这一趟。”
宋虔之微笑着扶起黄五,亲自捡起他的拐杖,交到黄五手里。
“你的第二个问题,陆大夫是谁所杀。我们也想知道,若是如你们所猜测,官府要随便扣给黑狼寨,还查什么?现在正在查,我们都是京城来的人,等容州的疫情控制住,民生恢复,我们就会回京。可以说我们与沈大人从前不认识,今后也没什么机会打交道。自然不会为州府说谎,丢了皇上的颜面。”
黄五将信将疑地看着宋虔之,最后也只得一点头。
“现在容州城里生病的人多,必要的预防只有官府来办,会在城中设五个点施药,今天下午沈大人就会让人去办。病情实在严重者,到州府衙门来看病,必要的盘查是要接受的,已经死了一位陆大夫,我们不能让治病活人的大夫再遭遇危险。到时候肯定会要排队,看病的速度也不会太快。有一件事,晚辈少不得要劳烦黄老了。”
黄五年纪虽大,在容州城也是说得上话的老者,家中有几亩薄田,祖上中过进士,却知道面前的年轻人来历绝不简单,说不得身份还很贵重,一时连说不敢。
“黄老若要为容州百姓做点事,这事就必不能推。”
“不知道是什么事?”
“找二十个青壮年,到州府听命,帮忙维持秩序,让病人们都排队。按照州府的安排瞧病,不可在府衙里胡乱走动,算是给大家指个路,病患要喝水要帮忙的,可以搭把手。”
黄五松了口气,一口答应下来。
“大家日子不好过,朝廷知道,皇上将太医都派了下来,就是朝廷抚平疫情的决心。放心罢,陆大人是皇上在衢州时的同窗好友,我外祖父曾官至太傅,姨母乃是当今皇太后。”
黄五惊出一头的汗,连忙又要下跪。
陆观搭住了他的手,没让他跪下去。
黄五眼眶发红,连连大叹:“皇上看到容州了,容州百姓苦啊!”
“天家始终为容州悬着心,容州的疫情消不下去,皇上与太后也会不安,大家伙儿一定要扛住,没有过不去的坎。”宋虔之一拱手,“我大楚没有流民,都是皇上的子民,朝廷绝不会坐视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