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有人说话,将宋虔之吵醒了,他坐起身,发现天已经亮了,旁边躺着陆观,还没醒。
宋虔之手忙脚乱把八爪鱼一样挂在陆观身上的手脚缩回来,扯开点被子胆战心惊看了一眼。
还好没把陆观伤口压着,他怎么睡着的?
“小侯爷,该起了。”周先在外面说话。
宋虔之爬起来,弄了点水,用干净布巾沾着挤入陆观嘴里,擦净他的嘴角,出去打水进来给陆观擦了擦脸和赤|裸的上身。
伺候完陆观,宋虔之这才出去,回自己房间洗漱。
周先就站在门口,问宋虔之:“陆大人怎么样了?”
“一夜没醒。”湿热的帕子令宋虔之清醒不少,“希望他快点醒过来,你去沈大人那边,他不是要问龙金山话,你去,盯着他们,说了什么,回来再说。”
“你不过去了?”
“不去。”
周先走了。
宋虔之收拾妥当下去把饭吃了,回房间时大夫在陆观的床前,瞥了他一眼,视线转回到伤员身上。
宋虔之便在一旁站着,不出声,等着老大夫给陆观检查完,看着他拆开绷带,用药水洗伤口,拆下来的布条是药膏与血混合的颜色,与昨日中毒时带青的黑色不同。
伤口看上去有些狰狞。宋虔之心想,不是下手太狠肉切多了吧……
“待会我就回去了。”大夫收回手说。
他儿连忙上前扶他。
“人还没醒呢?”
大夫:“才刚醒过,又睡着了。水还是喂着点,看着干了就擦一擦。”他吩咐儿子留下,坐到桌旁,屏气凝神提起笔,写下内服外用的两张方子,叮嘱了几句不让吃的发物。
宋虔之毕恭毕敬地把老大夫送出去,踩着院子里的雪,一蹦一跳地回来。他袖手立于院中树下,抬头,贪婪地呼吸了一口冬日清晨雪霁之后,清爽冷冽的空气。
宋虔之在外间拿着墨石自己研,然后坐下,铺开纸。
黑衣人,运粮船,龙金山。龙金山下打了个箭头,落笔写下两个字:民心。
宋虔之左手扯着右手袖口,在右下角写下了滁奚仓三个字。
最大的疑点是从滁奚仓调运衢州的粮食过来,不会走漕运,而且现在河中水枯,无法行船,载货以后船只吃水线升高,眼下绝无法运进来,当然也运不走。那就是说,要查容州漕运从哪一天开始停运。在停运之前,码头上泊的船,运过滁奚仓出来的粮。
容州漕运主要通往两个地方,一是西面灵州,一是东渡,先运到白明渡口,从白明渡口出海,可以北上送到黑狄。
黑狄不与大楚直接接壤,中间隔着阿莫丹绒,丹绒一族原是北狄分支。经过数百年艰苦作战,首功要数大将卫琨在时,派手下袁歆沛将北狄野人部尽数歼灭。此后北狄人经过百年游荡生活,沿着西莫西尔河往北,几次定都,又经数次内乱,直至阿莫丹绒出了一位被称为狼神的王子坎达英,用了十二年收拾北狄内部,国名也改为阿莫丹绒。
黑狄也是北狄中一部,不愿在坎达英手下乞食,继续东迁至临海一带,称为黑狄。黑狄弱小,西侧又有强敌,便向大楚纳贡。
会不会容州的五十万石粮运到了黑狄?
宋虔之眉头拧了起来。
这不大可能,黑狄与大楚的商贸往来是朝廷支持的,没有必要偷偷摸摸运粮。
这时里屋有响动,是陆观醒了,一脸茫然坐在床上,稍一动就疼得面部抽搐。
宋虔之忙道:“别动,上好了药的。”
随着宋虔之走进屋来,陆观眼底有了一丝神采。他嗓音沙哑地问:“什么时辰了?”
“你睡了一夜,饿不饿?”
陆观没吭声,只是看着宋虔之。
宋虔之出去了一会,端了粥回来,就一小碟咸菜,吹凉喂给陆观。陆观没说话,低头吃了。
“大夫不让吃荤,粥里剁了一点鸡胸肉,忍两顿,好了你愿吃什么,小爷出钱,让你吃个够。”
陆观呛了一下。
宋虔之连忙擦净他的嘴角,小心翼翼吹凉第二勺喂他,在家常年给周婉心侍疾,伺候伤员他竟得心应手。
一连喂陆观吃了两碗,宋虔之把碗往旁边放,给他擦嘴,说:“一下不能吃太多,待会饿了再吃。”
望着宋虔之走出去,陆观眉头不易察觉地轻轻皱了一下。
天晴了,淡淡金光照进屋子,陆观眼角有些发红,鼻翼翕张,低头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指头分开衣襟,看到臂上包扎好的伤口,抬起漠然的脸,头往后靠了靠。
陆观又吃了一次药,宋虔之给他擦身时,他睁开眼看他。
宋虔之莫名地就红了脸,正要起身,听见陆观说:“腰也擦一擦,有点痒。”
宋虔之红着脸嗯了声,一手将陆观扶起来,让他能靠在肩上。陆观背上有伤,都是擦伤,不太严重。难以言喻的男子气息直往宋虔之鼻中钻,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漫不经心地擦拭陆观的后腰。
陆观下身只着短裤,后腰及臀线彪悍有力,宛如一匹烈马。
陆观抬起一只手,尚未意识到自己想做什么,已将手掌覆在宋虔之脑后,长指玩弄他通红的耳朵。
宋虔之脑中嗡一声炸开,整个人被雷劈似的立马弹了起来,火烧屁股地端着盆跑出去,在门上绊了一下,水洒了一大半,只当没看见,砰一声把门摔上。
陆观整个人往被子里缩了缩,闭上眼睡了。
半下午时,在两名麒麟卫两名太监的护卫下,京城派的太医到了容州。沈玉书才刚从牢里回来,连忙去接。
宋虔之在陆观那里守着,听到周先来报,才跟过去看。
“何伯?”这可大出宋虔之意料外了。
听何太医说,宋虔之才得知何太医从太医院出来以后,本就做过四年游方行医的善事,两次途径疫区,早有经验。杜医正亲自到医馆去请他,说不得要为百姓走这一趟,且先领着太医的名头,哪天做得不高兴了,再行辞去。
宋虔之将杏林春那位大夫开的方子取给何太医看。何太医神色顿时变得微妙起来,急切道:“开这方子的人呢?”
“回药堂了,何伯认识?”
何太医没有回答,让宋虔之带他去杏林春,宋虔之将陆观的伤情跟他说了,何太医便先去瞧了瞧陆观。
出来时他愈发笃信:“去将那位大夫请来,怕是熟人。”
正在用饭时,去的人回来,说杏林春那位大夫不愿来。
沈玉书面上尴尬,何太医反而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