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传闻说,皇后与皇上闹翻了。
皇上几次三番想去椒房殿和解,都被皇后赶了出来。
向来都是妃子邀宠,天子吃闭门羹的,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程息从苏颐城地方得到消息,纳闷了好几天。
“怀昭仪那边怎么样?”
苏颐城笑笑:“程大人,后宫之事,若非闹得大了,我怎么可能会知晓?”
程息习惯从他那里听消息,久而久之,以为他什么都可以回答上来。
她无奈叹了声气:“就怕是因为旧事……”
苏颐城蹙了蹙眉:“你指淮王曾经亲自下旨的事?”
“查抄张家,坊间都传是先帝的命令,可我们不都知道……是当年淮王的障眼法啊吗?若真是这事被皇后娘娘知晓了,皇上瞒了十年,终究成了大祸患。”
苏颐城敲着几案,沉吟半晌:“你等着,我传书去云都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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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再临,院里的雪积得可厚,吴忧带着弟弟吴绸在府衙前的雪地上打滚。两个半大的小子瞬间成了雪人,笑嘻嘻地打闹。
程息倚在门口看,笑道:“忧儿,你让着点弟弟。”
“程姨!程姨!你看我堆了这么大一个雪球!”吴忧双手捧着雪球,屁颠儿屁颠儿地跑到程息面前显摆。
“我的还要大!程姨你看我的雪球!”吴绸比吴忧矮一截儿,小小的人两颊冻得通红,眼睛亮晶晶的。
程息缩在毛裘里,艰难地伸出手摸了摸两人的头,笑道:“两个人都特别厉害。再玩儿一会儿记得回屋吃饭啊,别冻着了。”
吴忧吴绸乖巧地点了点头,又跑到另一边的角落去堆雪人。
临近年关,城中事务繁多,是以三人都将褥子搬来府衙睡。储露不放心吴恩自己会照顾自己,吴恩也不放心储露一人留在家里,一家四口加上肚子里的这个便一同来了府衙。
程息被西北风吹得头疼,倚在凭几上揉太阳穴,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储露挺着大肚子坐在她身边,看见程息这样,问道:“姑娘头疼还不见好吗?”
“春夏倒还好,就是入了冬,冷气吸进去,头疼得厉害。”
“姑娘你等我,我去趟药房。”说罢要起身,被程息一把拉住。
“你还是歇着吧。过不了几天就要生产了就别忙活了。”
储露从善如流:“等这胎生下来,我定帮姑娘把病治好。”
程息笑:“好啊。”
吴忧吴绸“噔噔”地跑进屋来,眉上眼上全是白雪,储露皱着眉头训道:“你们看看你们自己,就不怕伤寒啊!快过来!”
吴忧跑到母亲身边,显然有别的事要说:“阿娘,我放才看见爹爹和苏伯父了。”
程息:“他们回来了?”
吴忧点点头:“嗯!不过好像不是很开心。”
程息储露对视一眼,把两个孩子支开。
苏颐城和吴恩夹着风雪归来,脸上神色犹如寒冬严峻。
程息心中惴惴不安:“怎么了?”
苏颐城看向程息,掩下眸子艰难开口:“皇后辞位。”
“啊?”程息没听说过这个词,一时反应不过来,“辞位?”
吴恩:“皇后娘娘自请除去凤冠,收回凤印。”
这话说完,好半晌没有动静。
储露扶着吴恩的胳膊,喃喃道:“皇后娘娘难道真的……”
“她知道了。”程息笃定,“十年了,她终究还是知道了。”
苏颐城:“还是在立太子的节骨眼上。”
程息:“若她想要这个太子之位,就不该请辞……皇后娘娘,是真的觉得这段夫妻情走到头了吧。”
吴恩:“你们觉得会是谁?”
储露思忖一番,摇了摇头:“当年之事,知晓真相的人少之又少,皇后娘娘又深居宫中,每日对着的,除了皇上妃嫔,就是宫女宦官,还能有谁?”
苏颐城看了一眼程息,眼里的神色复杂难明。
程息一愣,忙道:“不可能,虽说这件事情怀琳得利最多,可她丝毫不知是皇上的下得命令。何况,若真的这样做了,太过明显,明眼儿的都瞧得出来,怀琳又岂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储露:“知晓当年之事的,无非就是我们,夏将军还有柳家。柳家是断不会生出这样的事端的,那还能有谁?”
“祁连之知不知道?”程息看向苏颐城,眉头锁成川字,眼里八分探究。
苏颐城望着程息的眼睛,静如秋潭的眼眸,倒映着他的身影。
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程息叹了口气:“张家倒台,如今祁家倒是成了半个外戚。就算祁连之知道,想来也不会告诉皇后娘娘。那到底是谁呢?”
吴恩:“如今朝中废后的声音四起,有人重提张家旧事,说张韵为张家嫡女,不配为一国之母,皇上懂什么叫故剑情深,但皇后却不如许平君。”
程息啐道:“真是反了他们了!”
苏颐城皱眉:“你是斩杀张霁的功臣,如今绝不可发出任何声音,不管什么样的人暗示你,都不可。”
程息点点头:“我明白。”
吴恩:“若此时皇后娘娘服软,甘心退步忍让一二,皇上也不至于如此难为。”
程息:“皇后娘娘态度竟如此坚决?”
吴恩:“是,自褪凤冠冕服,移居偏殿。”
程息:“皇上什么态度?”
“软禁皇后,任何人不得靠近椒房殿,还下令彻查挑唆离间帝后之人。”
储露心下动容:“皇上还是会想办法的。”
“不可能了。”程息淡淡道,“皇后不是意气用事之人,她如此坚决,毫无退路,是在心里早已下了判决了。不管是为自己还是为了皇上。”
储露:“对了,太后娘娘呢?若此事有太后娘娘出面,或许还有转机。”
苏颐城:“太后身子本就不好,如今卧榻不起,想来还不知道这些事。”
程息负手踱步:“宫里的局面若控制不好,陆才知远在月氏,怕也会受到牵连。祁连之回宫了吗?”
“回了,刚回。”
刚回?刚回就出了这档子事?不知是本就不待见他,还是其他原因,程息没来由地烦躁。
她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在慢慢酝酿。
这种感觉在收到怀琳书信的那刻,被证实。
那年那时,丰城的雪一直下到过年都没停,程息的伤寒一日重似一日,有时咳得仿佛要把肺咳出来一般,只好卧在榻上一边养病一边办公。
陆才知进入月氏地界后,再没有消息传来,月氏在丰城北端,这雪只会更大。程息心中担心却不说,病中神思浑浑噩噩,老是盯着火炉发呆。
储露生完孩子正坐月子,吴恩告了假,是以那封信从遥远的云都送到丰城时,府衙里只有程息与苏颐城。
在很多很多年以后,程息偶然回想起那天,忽然觉得,一切都是老天爷的安排——那些事,那些情最终爆发的时刻,只有他们二人。
那封信外还套了两层信纸,最里头才是夏怀琳的字迹。
二人不见已有十年,忆起当初稚嫩诺言,忽觉近在咫尺便可实现,转眼又想起蹉跎十载,遥不可及。
若要问程息是否后悔当年看了那封信,她只能说不知道。
这不是自己能够选择的,一切的一切都好似一场因果轮回,终有结局。
这几日程息的病刚见好,她念着年前公文囤积良多,便套了马驾车去了府衙。
而那封信,也是那时送到的。
只两个字便要了程息的命——
“常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