弧令笑着向她伸出手,示意她乘上自己的马。
程息没有拒绝,将手递给他,便换了马,将自己的马随意扔在了雪山下的小草原上:“吃饱了自己认路过来,明白了吗?”
二人同乘一骑,慢悠悠地晃荡在天地之间。
水草丰盈,牛羊成群,晴空万里。
程息心中忽然一软,不自觉念叨出声:“要是能这样什么事都不管,该多好?”
弧令圈紧了她:“会有的,等边疆安定,你一定要记得来寻我。或者你给我捎信,我来接你。以后想去哪儿,想过什么样的日子,我们都可以。”
二人终于闲晃到伊青帐前,一些在河边桨衣的妇人看见外来人,连忙撂下手中的衣服,跑到帐子里叫自家男人。
伊青闻声赶来,看见弧令与程息携手而来,心里有些疑惑,却也不声张,连忙相迎行礼:“左大将,程大人。”
“伊青前辈。”程息道了声万福。
?
伊青有些奇怪,虽说程息是个姑娘,但是她南征北伐、雷厉风行的事情他没少听说。今儿个这副小女子的模样,倒教他有些难为。
她与弧令的事情,自己稍许知道些,但也本以为是弧令接近姜国朝廷的捷径,可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伊青:“额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啊?”
弧令拱手:“今日前来,不是以月氏左大将和姜国丰城太守的身份,而是……晚辈兰须弧令和程息的身份。”
达娜也从帐子里钻了出来,看见弧令程息一眼便认了出来,开心地跑了过来,拉着二人的手说个不停。
程息听不懂,看向弧令。
弧令听着达娜说的话,笑得愈发开心,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子了。
“她说什么呀!”程息急了。
弧令笑着回道:“她问我们这么长时间去了哪里,有没有被你父母追上抓回去,生活的开不开心,有没有……有没有生个大胖小子。”
这话若是私底下说,程息绝对不会脸红,还会调侃弧令一番,可如今当这这么多人的面,她实在是编排不出什么话来,只能任由脸上飞霞。
弧令用月氏话回了她,达娜听了,眼里忽然放光,开心地拉着程息往帐子里走。
“你和她说了什么啊?”
弧令只是笑笑,也没回答,看着她被拉进帐子。
“你决定了?”伊青问道。
弧令:“嗯。还请前辈做个见证。”
伊青笑:“恐怕没那么简单吧?”
弧令:“我们二人相逢不容易,我既给了她许诺,便不能食言。等我们回了月氏,若单于还提起桑雅公主之事,还请前辈替我说几句话。”
伊青无奈摇头笑笑:“机关算尽啊……桑雅看中了你,也不知是福是祸。”
弧令想起那日罗支看桑雅的眼神,也笑道:“不,她或许……已经遇见更好的了。”
伊青将这话反复咀嚼,而后问道:“你方才说,我们一起回月氏?”
弧令看向伊青,郑重道:“对,单于说的,要我接您,回家。”
相比上次的仓促,这次的装扮更为精细华美,虽比不得安歌出嫁时的隆重,却也看出用心。
月氏服饰宽大,色彩鲜艳,头上的饰物虽不比姜国雕镂细致,却也是缀满了松石珠宝,面上不是汉人惯用的胭脂,而是用彩石研磨而成的粉,在脸上画了图腾,野性又张扬。
在她至今二十年的岁月当中,只见送人出嫁,却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能够穿上嫁衣,将手交到那个自己信任的手中。
傍晚时分,暮色四合,程息被众人簇拥着进了主帐,弧令已在帐中等她。
他笑着向她伸出手,满眼柔情。
程息心中神色涌动,眼泪险些要出来,又怕丢人,急急掩下眸子。
她将手轻轻地放于弧令掌心。
温暖而安心。
司礼官唱着程息不懂的词,她却将所有礼节铭记于心了。
一敬天白谢神灵。
二敬尊长遂我意。
三饮烈酒忆回路。
四献匕首明忠心。
程息如今才真正明白,那烈酒从额头点至嘴唇的含义——每一对有情人结合,都是跨越重重艰难险阻,才到达彼此的心口的。
弧令拿出那把匕首,单膝跪下,献于程息面前。
是那把陪伴她从丰城辗转到云都,又颠沛沙场的匕首。
——所以他是什么时候怎么拿回去的?送出去的东西哪里还有拿回去的道理啊?他是不是没钱再打另外一把了?算了,装装样子演一下吧。
程息拿出了她十分的演技,配合地感动了一下。
礼成。
二人回礼宾客,宾客拉上他们一同喝酒。
这酒与储露婚宴上的大相径庭,是真的烈,喝一口都知道那酒滚到了哪里。
程息被灌了不少,整个人晕乎乎的,她懒懒地靠在弧令身上,糯糯问道:“我问你!你……你什么时候把……把匕首拿走的?”
弧令一边揽着她,一边应酬:“我每天和你待在一起,拿个匕首有什么难的?”
“那……那你怎么知道它在哪里?”
弧令附耳:“你府里有什么东西是我不知道的?”
程息脑子一片混沌,嘟嘟囔囔着点头:“好像……确实没有。你是不是早就有打算了?”
弧令轻笑:“是啊,早就想娶你了。”
程息痴痴地笑了笑。
弧令看她实在醉得不轻,推了众人的酒杯,将她抱回帐子,还顺手拿了几个无花果,叮嘱了几句。
这叮嘱还挺有效的,没人跟上来。
程息窝在弧令的臂弯里,呼吸浅浅。
弧令将她抱至榻上,扶着她倚在自己肩上,将无花果递上,问道:“吃吗?”
程息微微睁眼,拿过无花果一口半个:“嗯?还挺甜。”
她递过半个给弧令,却见弧令定定地瞧着她,夜里的眼睛,像狼一般。
程息望着他,将无花果丢尽自己嘴里,一把搂住弧令的脖子,吻了上去。
气息纠缠,夹杂着果香,外面的喧嚣与他们无关,他们有的,只是彼此,只是彼此构建起来的一个狭小的却又能够无尽蔓延的天地。
这不是二人第一次索取对方,可所有感官却比以往的任何一次更加鲜明。
程息缩在弧令圈给她的空间里潮涨潮落,所有的呜咽被他吞进肚子里,那狠劲,似要将她整个人吃拆入腹。
黑暗中,弧令摸索到她身上斑驳的伤痕,粗粝的手指摩挲其上,带起一身疙瘩。
弧令感受到她体内的变化,长长舒了一口气,吻上她肩头的疤痕,用舌头细细捻磨。
“还疼吗?”
程息没法说话,只能摇头。
她怀抱着弧令宽广的背,摸上他因为情潮激荡而节节分明的脊骨,摸到了他身上和自己一样的伤痕。
他们都是遍体鳞伤的猛兽,在无人看见的地方,互相舔舐着彼此的伤口。
程息边想着边身体力行,刺激得弧令咬紧了牙关。
“你做什么?”他喘息着问。
“舔伤口呢。”她诚实回答。
弧令将程息放倒,面对着她,浓烈地看着她的眼睛,喉间喑哑:“真乖。”
漫长的黑夜,他们无数遍寻找着对方的极致,直到汗流尽,力脱节。
弧令倒在程息身上,浓重地喘气。
程息搂着他,努力地找回自己的神思。
她的声音软糯得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你说还需要几年?”
弧令伏在她身上,没答话。
“五年够不够?还是需要十年?”程息望着帐顶,眼泪不自主地咽了咽口水滑,顺着弧令的面颊,滴落到枕上。
“你能不能答应我多来看看我?不能一月一次,一季一次也行,一年一次也行……你不可以不来看我……”她带了些哭腔,“我真的真的好想跟你走啊……我真的……”
弧令搂紧了她,任她在自己怀里哭泣。
“可我答应过怀琳,我得帮她……夏将军死了,因为我死的……还有瞿前辈,还有宁王,还有华阳哥哥……他们都死了,都死了……他们为了这个国家殚精竭虑,一个个死在我面前,我怎么能走……我怎么能走啊……哥哥——我好难受啊——我好难受啊——”
眼泪一旦是由回忆开的锁,要止住就难了。
程息缩在弧令怀里,哭了一遍又一遍。
在人前,她是叱咤风云的长缨女将,可他们都忘了,她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会脆弱会伤心,会想要趴在心爱的人肩头痛哭一场。
她哭了很久很久,久到脱力睡着。
弧令松开她,让她在自己的怀里睡得更舒服。
他望着小姑娘泪痕斑驳的脸,在她额上烙下轻轻一吻。
“我会来看你,也会等着你。不管是一月一季还是一年,五年,十年。我这辈子,只能是你,也只会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