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说说,哪类人?”
裴斯的拇指按上特里萨的脸,锋利的指甲缓缓滑动,在他的脸上留下一道口子。
血溢出来,仿佛他的脸上多了一条红色的符文。
裴斯已经很久没听到有人认为她是同伴的话了。不是没有人向她表白,要做她的心灵相通、灵魂相契的人,但是最后证明,这些人只不过是想在她身上图谋。和她相提并论、做同一类人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裴斯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什么鬼东西。
现在,这个年轻国王居然说他看透了自己,说他们是一类人?
愚蠢。
特里萨看着裴斯的脸。
太近了,实在太近了。
他的呼吸开始变粗,脸上不知是因为劫后余生还是兴奋,温度滚烫起来。
“我们都是王,这么年轻的王。”特里萨呼出的气打在裴斯手上。
裴斯被海水浸泡的手带有凉意,此时几乎像是被他烫了一下。
她反手就是一巴掌。
特里萨被打懵了。
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你!”
裴斯对他的动作没有任何反应,她向后一坐,海水结冰化为座椅。
“继续说。”
那漫不经心的样子仿佛她方才只是什么也没做。
也是,比起前面故意放出海水叫他溺水而亡,这一巴掌实在不算什么。
特里萨这样想,怒火居然奇异地消了下去。
可面子上实在过不去,他咬牙:“我是诚心和你交好!你却一定要使人难堪!”
“诚心?”裴斯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在中央之海你也很诚心地把我引向陷阱。”
魔法卷轴一瞬间出现在她的手上,她说:“这是传送卷轴吧?想把我送到陆地上?这样你就可以有机会大展身手?”
特里萨冷静下来,没有否认:“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敢确定这个计划只有安格尔与他知道。安格尔的遮蔽法术是全国最顶尖,不可能出纰漏!
“知道什么?你把这小东西藏在海里还是要让我被传送到陆地?”
“我是海王,是大海的女儿,海水就是我的化身。你把卷轴藏在海里,海水流经空无一物的那里却受到阻挡。很差劲的把戏,一点算不上高明。”
毫不夸张地说,海水就像裴斯的指尖,牵动着她的心弦。当裴斯靠近那片区域,她就知道特里萨藏了什么在那里。
“听说你们人类很聪明,看来不过于此。”
她有意要激怒特里萨,没想到特里萨的眼底却没有怒火。
“只不过是在海里,才让你们占了便宜。”他正色说道。
裴斯点头:“你记得这是在海里就好。”
这反倒令特里萨说不出话来。
她是如此的理直气壮与自然,仿佛做什么都理所当然。理所当然的冷漠、理所当然的蔑视、理所当然的目空一切要别人臣服。
特里萨意识到裴斯现在肯安静地做下来和他说话,时机难得。于是他换了一个话题:“你难道感受不到我们的相似?”
说完这句话,特里萨突然攥住了自己的手心。
他控制不了自己,语气强烈:“我们年轻却优秀、我们有这雄心壮志!我看得出来,你想把所有人踩在脚底下!”
裴斯:“这倒不错,但也是片面之词。你图谋着让人屈服,而我的子民早已自愿跪在我的王座之下。”
她手指一比。
“你和我,差得远了。”
无时不刻透露出来的高傲和自负理应让特里萨的自尊心崩溃、想要抓狂。两把锋利的剑互相劈砍,必须有一把被折断作为结束的代价。
特里萨如狼一般的双眼盯着裴斯。
她越是这样说、越是强大,他就越无法抵抗把她抓起来成为自己宠物的念头。
特里萨:“人类和人鱼不一样。”
裴斯:“我总是听到你在找借口。”
特里萨不语。
裴斯冷笑一声,转身。
“等等,别走。”特里萨喊。
裴斯才不理会他。
特里萨一时冲动上前,他的手融入了海水中,想去抓裴斯的手臂。
裴斯的手臂近在咫尺,可特里萨却被海水掀飞了出去。
他砸在墙上,痛的似乎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裴斯还不尽兴,用海水把他在墙面上压了压。
她高高在上地俯视他,方才脸上的平和尽数消退,好像特里萨方才在和另一个人谈话。
特里萨扶着胸靠在墙上,这才知道为什么那条老人鱼明明与她的主见完全不同却不说,只顺着裴斯的话让裴斯满意。
这家伙是个真正的□□。她上一秒还笑吟吟地和你说笑,下一秒就可以冷着脸把你杀掉。
裴斯:“你真的以为我不敢杀你?人类就算打响战争,又能在海里战胜人鱼?”
特里萨抹了抹嘴角的血。
他认为裴斯虽然强大,但是天真极了。她是强得无人能敌,但是独夫是走不远的。毕竟是动物,就算有一时小聪明,格局还是被限制住了。
她根本都不懂的陆地上的人们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起码不会像这个破败的亚特兰蒂斯一样!这里就像是放逐囚犯的荒漠,人鱼竟然生活在这里并且沾沾自喜。
“尊敬的海王,”他说,“人鱼天生比人类更得神灵厚爱,但人类才是这个世界的主人。你以为凭的是什么?”
“你们把残碎的房子当珍宝,看着维多利亚号船沿的金纹都会眼神发烫。再看看您,您耳上的吊坠不过是品质最低劣的宝石,连金钩都发暗了。”
他主动说出黄金伽德曼的部分势力,向裴斯展示着威胁性。裴斯把人类看得太低,似乎不值一提。
他必须让裴斯知道黄金伽德曼不是可以随便冒犯的地方,这样他才可顺势提出他的目的。
“你们有武器吗?仗着天赋就懒惰成性。你可知道黄金伽德曼的一轮大炮就可以轰碎五条人鱼的颅骨?”
“维多利亚号是游船,并没有掺杂军事属性。黄金伽德曼有正规的海舰,皇室更是拨下军费供养了七万海兵。您真的已为您能赢的轻易?就算您会赢,也要付出人鱼死伤惨重的代价。”
你总不会看着那群爱戴你的小人鱼去死吧。
裴斯却答:“死了就死了。我只会让敢碰我附属品的人死的更惨。”
“你要是敢来……”
裴斯没有面露狰狞,反而用着极轻极轻的语气,话却掷地有声。
“我必定血洗黄金伽德曼。”
她笑了一下,叫人毛骨悚然。
“何必要做到这种局面呢?其实我们双方都不用这样对峙,和平对于我们的发展来说都更为有利,”特里萨铺垫了那么久,终于说出了他思考良久的话,“我们可以合作。”
裴斯知道这个人类国王上钩了。
她做出的行为告诉特里萨——人鱼十分强大、但是自负、固执、脑子还不懂的变通。只要有野心家知道人鱼的特点,不会忍住不去染指的欲望。威力十足又好操控的利刃,让它掏出手心就是已经吃亏。
特里萨是一个不甘现状的家伙,她便引诱着特里萨主动提出合作的请求。
当然,治国如同烹小鲜,和潜在的敌人或伙伴交谈也是一样。火候必须控制得好。
裴斯:“我拒绝,没有什么好合作的。”
她高抬脑袋,蓝眸冷视。
在此之前她早就把能够撬动“海王”的金砖递给特里萨了。
——贪婪。
极度的贪婪。
特里萨会用才好。
果然,特里萨张口:“既然是合作,我当然会奉上您想要之物。并且我向地母亚戈逊和天父兰尼诺起誓,绝不会对您不利。”
……
安德森看着面前的瑚利达草小小的叶子,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已经前前后后看过不下百次记载瑚利达草特征的石壁了。他确定,面前黄色的幼瘦小苗就是传闻中灭绝的瑚利达草!
居然……真的被他种了出来。
安德森的眼神里充满了喜悦、怜惜与疼爱。
是他种出来的!
他难得露出了孩子的一面,欢快地游进屋子里。
“妈妈!我种出来了!”
蒂法尼一脸惊喜:“真好!安迪,你真棒!”
她呐呐自语:“我的好安迪,你可是帮陛下种出了瑚利达,陛下想必会更优待你。”
安德森听到蒂法尼说起裴斯,好心情消失的无影无踪。
……蒂法尼一直觉得裴斯很好。
蒂法尼永远没办法和他一起仇恨裴斯。
蒂法尼爱他,这无可置疑。裴斯折磨他的种种,蒂法尼也了如指掌。
但她就是对裴斯没有任何恨意!
他之前小心的试探过,只得到蒂法尼茫然的眼神。
“怎么会恨王储殿下呢?”
现在她倒是改口了:“怎么会恨陛下呢?那可是陛下啊。”
她比安德森这个问问题的人更加疑惑。
疑惑得让安德森心冷。
尽管裴斯乐于残酷地折磨猎物、她挥霍无度、她还伪善虚荣,只要她还是海王一天,她就没有错。
只要她是格里芬,她是公主,她是海王,就没有人会恨她。
安德森感到刺骨的孤独,他有了不该有的想法,这个想法让他站在了所处世界的对立面。
他有些绝望地闭上眼:“妈妈,我说过,这只是陛下用来折磨我的手段。我达成了这一个,还会有下一个,源源不断。她根本不把我看做她的兄弟!在她的眼里,我同海里的游鱼没有两样。”
蒂法尼的眼眶红了:“安迪,不是这样的!你不要这样想!”
安德森忽然很累,没有了争辩的欲望。
蒂法尼抱住他哭了起来:“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安德森面无表情,抬起手,摸了摸母亲的肩头。
“妈妈。我说过了,我们没有错。”
蒂法尼摇着头,只是哭。
她哭了很久,哭到精疲力竭。安德森把累的睡着了的母亲送回卧房。
他回到瑚利达草的旁边,看着这颗弱不禁风的幼苗。
瑚利达草的生长条件严苛,死亡率极高,安德森对每一颗种子都花了不少心思,生怕错漏了瑚利达的种子。
在连续几日的废寝忘食之下,安德森才得到了这无比珍贵的小苗。
他的手指轻柔地摸着瑚利达草的叶子。
他的眸色渐渐深起来,眼神也带着恨意。
安德森掐住了瑚利达草幼苗脆弱细小的茎。
“安德森殿下。”忽然有人出现在塞港殿的门口。
安德森收回手,阴郁的眼神直刺那人。
“大祭司。”安德森站了起来。
阿加德一动不动,等着安德森游过来。
“有什么事吗?”
安德森知道阿加德的规矩,毕竟也是在同一片地方长大的。他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只在必要的时候离开祭司塔。现在阿加德出现在塞港殿门口一定是有重要的事要和他说。
阿加德把一把箭弩和三支绿色的箭从斗篷里拿出来。
“安德森殿下,我有一位客人即将到达亚特兰蒂斯,”阿加德俊美的面孔就像死水,“拜托您务必把她带回亚特兰蒂斯的祭司塔。”
安德森不接:“你把这件事告诉过佩、陛下吗?”
“为什么要叫我去?”
阿加德收起在深海罕见的箭弩:“这位客人在被驱逐除名前,曾也姓格里芬。”
安德森瞳孔一缩。
“是赫特还是百丽儿!”
阿加德:“是位小姐。”
安德森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他的小妹妹百丽儿!是他的小妹妹百丽儿!百丽儿没有死!没有被冷血无情的老国王和佩斯·格里芬害死!
安德森的语气和神色都恭敬起来,只不过用上脑袋的狂喜让她十分焦急:“那赫特呢?赫特什么时候回来?!”
阿加德不语,静静地看着安德森。
安德森在他的注视下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的喉咙有些干涩:“他不回来了,对吗?”
阿加德还是没有回答。
安德森也不再问了,只是他握紧的拳头里,蓝色的血液飘散在海水中。
“请把东西给我吧。”安德森不愿意再多说一个字。
阿加德交给安德森的这把箭弩是海底少见的钢筋箭弩,在锻造的时候加入了红魔蛙的脚趾,坚韧无比,射程很远。连带着三根用魔法封印的毒箭,这些是佩斯绑架阿加德之后,老国王给阿加德的赔礼。老国王不想给阿加德武器,怕他伤害到自己的掌上明珠,阿加德却执意要来箭弩,理亏的老国王只能妥协。
这是神的旨意。
等到阿加德走了,安德森糟乱的脑袋才渐渐冷却了下来。
要带回百丽儿根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是因为佩斯·格里芬才被放逐的,而现在亚特兰蒂斯王正是佩斯本人,她怎么可能会容许百丽儿回到亚特兰蒂斯?就算百丽儿柔弱地根本不会碍她的事,她的心比海椒岩还要硬、比芋螺还要毒!
阿加德给他箭弩,说明这次去必然会遇上危险。人鱼的身体素质称得上强悍,需要使用箭弩,一定是危及生命了。
况且……
安德森痛苦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
他害怕见到百丽儿。
百丽儿被放逐的时候,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百丽儿哭到撕心裂肺,被拖出亚特兰蒂斯。那时候的她只是一个小孩子,连海龟都打不过,怎么可能在无光之境活下来!
在百丽儿走后,安德森都不敢想起她。之前兄妹的日子有多欢乐,现在回想起来就多疼。百丽儿成了他脑海中的禁区,谁都不能提及。
可百丽儿没死,百丽儿要回来了。她会怎么看待他这个没用的哥哥。她会不会怨恨他的软弱无力,怨恨他在王宫里苟且偷生了这么多年,怨恨他无数次对放逐了她的佩斯·格里芬抱有一丝亲近的渴望?
对百丽儿,他又是期待又是羞愧,还有浓重得挥之不去的愧疚与悔恨。
安德森摸了摸阿加德给的□□,眼中坚定。
这一次,他再不会看着百丽儿落难而无能为力。
他一定会把百丽儿送回家。
……
自从女王说明确表达出对格林家房子的非凡满意后,格林女爵快被人鱼们吵死了。
她到哪里都会被几只小鬼堵住。
“女爵大人,教教我们怎么造房子吧!”
“格林小姐,我的妈妈邀请您来喝下午茶,她想听听那座青睐小屋的事。”
“女爵女爵,求求您了,我愿意给送给您十二个能干的附庸,帮我家盖点房子吧!”
格林女爵不厌其烦,都快吐了。
居然还有几只小人鱼敢窜进她家的后花园,就为了见她一面,恳求她教人盖房子。
她的时间大把浪费在这躲避之中,都没办法静下心绘画新的草稿了——她在看过维多利亚号后有了新的启发。
就在她准备像丢章鱼一样把那些小鬼丢出去的时候,她那个傻脑瓜的弟弟还敢凑上来。
“姐姐,你就教教他们吧。”托比舍生取义,抱着格林女爵的胳膊。
格林女爵气笑了。
托比还来不及放手就被她按在地上狂揍了一顿。
鼻青脸肿的托比躺在地上,瞄了一眼周围。
那些殷勤的小人鱼早跑没了。
托比委屈:“呜呜呜。”
格林女爵提起一把雕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