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问雁坐在一把椅上,看她们娘俩的行动,低头喝了两口茶,便凝神静听外头动静。
闲杂小厮婆子们都退出门外,关门声一响,贾代善的叹息声幽幽传到每个人耳中:“人常说家族想要兴旺延绵,必得家中人心一齐,不忘祖宗,懂得孝悌。”
“女儿暂且不说,出了门就是人家的人了。(注1)我一辈子就养了两个儿子,却没想到我这把老骨头还没闭眼,家里就出了兄弟阋墙的祸事!”
此言一出,堂屋内室两间屋内的人都慌忙下跪的下跪,起身的起身,连史夫人也起身劝道:“老爷,不过小事,怎么说得这样严重。”
贾代善摇头长叹:“因小见大。今日能做出不平兄弟家的孩子得了好先生,故意败坏他名声的事,来日就能为了家产兄弟相残。”
王宜和跪在里间地上嘴唇几度张合,身上冷汗津津,手把罗裙攥得死紧。贾政在外间叩头哭辩:“求父亲明鉴!儿子媳妇只是约束下人不当,并未藏着祸心!”
贾赦冷哼一声,才要开口,在他身后的贾瑚忙扯他衣襟。贾赦眉眼皱成一团,终究还是没开口。
贾代善坐在高处,儿孙们都跪在地上,贾赦贾瑚的动作他看得一清二楚。
好歹家里还是有个能成器的。
贾代善不接贾政的话,和史夫人道:“今儿下午瑚儿过来,我看出这孩子有心事,只是问了几次他都不肯说。这孩子走后,我随意叫了两个人进来问今儿府上有什么事,结果就听见说政二奶奶给瑚儿大张旗鼓送了一千两白银,说是给瑚儿在济南上学半年的零用。不到半日的功夫,府里已人人都在称赞政二奶奶慈和大方。”
史夫人劝道:“毕竟瑚儿不是老二媳妇亲子,她也是怕给少了再引人说,故此银子多给了些。要说张扬,也是那媳妇不晓事,何必说得这样严重,闹得孩子们心里不安。”
听得此言,贾代善竟然笑了两声,复又咳嗽起来,史夫人忙在一旁抚背递水。贾代善止了咳嗽,问史夫人道:“那你说说,‘政二奶奶慈和’,这府是谁的?是荣国公贾家的,还是她王氏的?”
“还有那媳妇——是叫周瑞家的?她不是老二媳妇的陪房心腹?就算此事真不与老二媳妇相干,她连自己的陪房都约束不了,如此无才无德,还何谈掌一府家事?”
史夫人心里发急,借着给贾代善端下茶碗的空儿,对他做了个“王”字的口型。
贾代善看着自家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心中苦笑,听史夫人道:“老爷,这话也太重了。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那媳妇虽是老二媳妇的陪房,做错了事,也不能说就一定是老二媳妇纵的。下人见主子信重,一时得了意,失了分寸也是有的。”
贾代善叹道:“半日的功夫府里已经传遍,想来不到天黑,这事该也传到外头去了。叫外人知道咱们荣国府一个哥儿往亲戚家里去上学,随便就给拨一千两银子零用,不是上赶着叫人说咱家豪奢骄纵?”
“你们心里是怎么想,我不管。但我要告诉你们。”贾代善的声音骤然严厉:“你们都是姓贾的!外头笑话一个,就是笑话贾家!如今我还没死,有什么心思,全都给我收起来!”
“再让我发现一次……”
贾代善又咳嗽起来,史夫人带着人又是一阵忙乱。
等这阵咳嗽过去之后,贾代善扫了地下跪着的子孙一眼,和史夫人淡淡道:“老二媳妇不能约束身边下人,行事浮躁,家事还是劳烦夫人重掌着,等老大媳妇身子好全了,给老大媳妇罢。”
史夫人心知这事算是完了,也松了口气,道:“那周瑞家的就撵出去罢,往后不许她再入内服侍。”
贾代善点头,拄拐站起来,蹒跚着独个入了另一侧内室。史夫人看地下儿孙们一眼,赶忙跟上去。
又过一会儿,贾赦贾政等方才从地上站起来。
贾政低头给贾赦行个礼转身就往外走。贾珠看了一眼贾瑚,欲要张口说什么,终究没说,便匆匆跟上贾政。
贾赦眉开眼笑,一拍贾瑚的肩膀,压低声音道:“好儿子!今儿你给老子出了气,等会儿老子再给你搬一千银子!”
碧纱橱里,王宜和扶着膝盖缓缓起身,拉住元春的手迈出碧纱橱。
张问雁沉默许久,忽然心里感到一阵痛快。
贾王两家往来密切,这段风波没过几日便传到了温瑛耳中。
温瑛把事儿和王子腾实说了,叹道:“大妹妹也是糊涂!都是一家子兄弟,真纵坏了瑚儿,珠儿又能得着什么好处?还有那周瑞家的,平日看她不错,谁知道就烂了心肠呢!”
王子腾想了一会儿,却道:“没想到贾瑚这小子真好计策。”
事已落定,又真是王宜和的错,纵王子腾位高,也没个去妹妹婆家替妹妹出头的理,温瑛再往荣国府去,还在史夫人面前赔足了不是,又去王宜和房中教育过她一回,这事儿才算完了。
长辈们说事,贾元春便把王熙鸾带到她所居厢房内玩耍。
王熙鸾见元春提着精神教她念书,实则眼中全是茫然疲累,便想法儿勾起她的兴致:“元春姐姐,你还不知道罢?我听我娘说,凤姐姐坐的船还有五日就到了。今儿是六月十四,那凤姐姐是……六月十九到。元春姐姐,咱们的先生什么时候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