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析洛蹲在墙角,就着水洼中的积水将脖颈后的药汁洗净,露出从幼时便伴随的丑陋刺青。
水很冷,打湿脖颈,一瞬间泛出刺骨的疼。
他低头看着水洼中他那模糊不清的倒影,想到了阿云。
阿云年纪小,懵懂天真,他很喜欢。有时候他看着阿云,就像是看见幼时的自己。但阿云长大后,应当是和自己不一样的。
陈析洛这般想着,却是有些疑惑他为何答应了陆青垚的话。
或许是担心温子安的安危,又或许只是一时兴起。
但无论如何,他是个说话算话的人。
陈析洛缓缓起身,将身上外袍撕烂弄脏,佝偻着身子在街上流连。
因着他形迹可疑,很快便被巡逻的士兵捉拿盘问,察觉他乃是无主逃窜的奴隶后,顺理成章的他被押送至军营负责承担普通士兵不愿做的粗活累活。
军营中气氛诡秘,他与同伴一日复一日的睡觉、吃饭、干活,因着睡的少,时间长了人总有些不大新鲜,表情麻木而空洞。
他身边的人并未讨论国师投敌叛国这件事,反是偶尔有人提及陆青垚。
他定睛去看,才发觉谈论陆青垚的人有些面熟,似乎是当初天启军退守流霜时与她一同逃难之人。但他并没有加入讨论,只是静静的听着。
一天夜里,陆青垚暗中寻来。
她穿着士兵的军服,里面不知塞了什么,粗粗一看,像是一个身形健硕的矮大个,面部也做了伪装,若非他一直留意四周的动静,恐是也会将她误认为是普通的士兵。
“我已探听到子安被关押的地方,但离镜巫师的下落却不得而知,或许已是遭遇不测。”
“不会。”
陆青垚偷摸着将怀中一大包药递给陈析洛,低声道:“如今疫情严重,徐世林不敢轻易杀害离镜。且离镜的心腹仍在,只是被看守隔离,因此我猜离镜也还活着。”
他们躲在昏暗的角落说话,但总有士兵也想来这人迹罕见处偷懒喝酒。
陆青垚斜了来人一眼,随即一拳头挥在了陈析洛脸上,粗声粗气的斥骂着。
喝的颠颠倒倒的士兵从二人身边经过,笑着一揽陆青垚的肩膀,大着舌头道:“兄弟,别…别和这些人一般见识,你打他也不嫌脏了手。”
说着,却是一脚踹在陈析洛肚子上,笑嘻嘻的走远了。
等那人离去后,陆青垚蹲下身子凑近道:“这药你替我下在关押温子安的狱卒饭菜中,他不是太慧的人,我要去问问他为何会被关押。”
陈析洛一时没吭声,陆青垚因身边无人接应,自潜入军营后一直提心吊胆,立时便焦急的问道:“你怎么了?”
“肚子有些疼。”陈析洛长出一口气,低道:“那人或是踢中要害,缓一缓便好。”
奴隶被人肆意拳打脚踢、言语侮辱时常存在,但这是陆青垚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并且无法阻止。
她知道以陈析洛的身手对付方才那个士兵其实很容易,但他若是出手,必会迎来数百士兵的围攻。
这很悲哀,因着一个刺青,不问青红皂白他便成了许多人的敌人。
陆青垚想安慰他,但她向来不是一个擅长安慰的人。
“陆将军。”
“嗯?”
“你说…咳咳…”陈析洛突然捂住嘴,缓了片刻,玩笑着低声道:“你说,若奴隶制被废除,像方才那人可会受到惩罚。”
不会!
此前欺压虐杀奴隶的人多了去,若奴隶制废除后一个一个追究责任,不说为此会付出大量人力物力,一着不慎,或许会激起民愤继而被有心之人利用。
不是所有人都是温子安,多的是小人物利用大背景的遮掩犯下无数不可饶恕的罪责。
陆青垚以往认为陈析洛个性拘谨,此时却是觉得这人多了一丝人性。
她盘腿坐了下来,压低了声音认真问道:“你想当帝王吗?”
陈析洛微怔,随即缓缓摇头。
陆青垚笑道:“即便你想当你也当不成。”
“人各有命,有的事情是注定了的。”
她确实不会安慰人,所说之话也没有上位者特有的深思熟虑,“你这二十多年吃的苦、受的罪确确实实存在,但往后不会了。像是阿云,他过了七年的苦日子,但日后会过上好日子,而你们的下一代从生来便不会再受父辈曾经历的苦楚。”
“帝王姬羽没有办法保证让欺负过你们的人都付出代价,但会保证你们的下一辈享有国民的待遇。”
陆青垚挑眉,实诚道:“再说,你身手不错,若是记性也好,把这些人记住,日后自行去将他们偷偷揍上一顿便是,只要不被人抓着便是好的。”
把这些当作私仇记在心上,总比期待一个动乱的国家替他们讨好公道来的现实。
陈析洛安静的看着陆青垚,良久…突然伸手去碰她的脸。
陆青垚敏捷的躲了开去,昏暗的夜色中,她有些疑惑的看着陈析洛,却见这人缓缓道:“陆将军说话要小心,当心祸从口出。”
……他方才是想来捂她的嘴吗?陆青垚这般想着,却是伸手将他拉了起来。
.
两日后,陆青垚在陈析洛的协助下顺利潜入地牢。
温子安的身体状态很差,躺在泛着恶臭的草席上被冻得瑟瑟发抖。陆青垚将他扶起,却是撞上这人尚且清明的目光。
“陆将军?”
温子安喃喃唤道,随后双手撑着床板勉强坐正。
他吐出一口浊气,看见牢舍外靠在石桌上昏睡过去的狱卒,立即明白过来。
陆青垚不想耽搁时间,立即问道:“你是为何被抓?”
温子安不是太慧的人,为何被抓至此还被诬陷通敌?再则,既是被抓陷入地牢,又为何没直接杀死!就她所知,因魔族围困且暗中烧毁粮草,流霜城如今可没有多余的粮食来养死刑犯。
温子安没立即回答,反是警惕的朝四周望去。
“他们都昏死过去,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