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禁感到一种不真实的眩晕。
妈妈，我竟然一时冲动捡了一个神回来养吗？
因为没有得到回答，伊兰又凑近前来：“你也不知道吗？”
一开始还打算把他卖掉。
还总是嫌他傻。
……不过，倒真的是挺傻的。
——等等。
忽然，栀春从混乱的思绪里抓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如果说，伊兰真的是什么神明，又因为信徒的恳求停留在世间，为什么他的神殿，会在地牢下方？
这孩子，怎么看都不会是需要镇压的邪神啊？
因为发生了什么变故，导致神殿沉入地下吗？
不，这怎么可能……
更何况，是怎么样的理由，才会把神殿修建成那种，牢房一般的形制？
栀春陡然意识到了一件可怕的事——
那根本不是什么意外，那个地方也不是什么神殿。
从最开始，这个孩子就被囚禁在隐蔽的地面之下，被人为创造的苦难困在那里。
“人们希望我留下来——”
栀春回想起当初伊兰温柔愉快的话语，却不由感到一阵恶寒。
那些人恳求他，让他留在世间，直到他们不再需要他。
他因此被囚禁了多久呢？三百年、五百年、或者更久？
怎么会有这样荒谬的事啊？
“怎么了，栀春？”
眼前天真温驯的神明感到迷惑似的，轻声安慰道：“没事的，你别害怕。”
“你——”栀春看看他，有些艰难地开口，“你看，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人恳求你的帮助了吧？虽然生活不总是尽善尽美，但你应该……可以回去了。”
“咦？那真是太好了……”伊兰笑了起来，却又摇头，“但是，我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回去了。”
“什么？”
“我之前把力量分给了别人，不像我自己使用，分出去的部分就消失了——”伊兰说道，像有些不好意思般，“我是个不太称职的神，一直没学会怎么重新积攒力量，所以现在回不去了。”
“……分给别人？”栀春有种不妙的预感。
“嗯，”伊兰回答道，“很久之前分给了一个人，那个时候，偶尔还有人会到我的神殿供奉鲜花和食物，他经常会偷偷去找我聊天，是个很有趣的家伙，我记得是叫作——”
他的语气变得有些飘渺，仿佛在回想什么遥远的记忆：“……好像是叫弗朗西斯·罗兰吧？”
“他说，希望我把力量借给他，他想解救世界上所有受苦的人，等他将一切苦难都驱散之后，世人一定不再需要我，到那时他就来告诉我，让我可以离开……不知道后来他有没有实现理想呢？”
伊兰自顾自地说着，没有注意到栀春突然变得僵硬的神色，他忧郁叹了口气：“大概是失败了吧，我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他，果然，想要彻底驱除苦难很困难嘛……”
……开什么玩笑。
栀春坐在那里，却感觉自己陷进了泥沼当中。
弗朗西斯·罗兰——
即便今日，这个名字也无人不晓。
他是旧帝国的第一代皇帝，从废墟中挖掘出的各类史书与杂闻记载中，初代君主战无不胜，麾下的军队拥有超凡神力，他平息了绵延近百年的纷争与战乱，建立了光辉烂漫的无上帝国。
直到黄昏降临以前，大陆的每一个角落还都飘扬着帝国的旗帜。
他公正贤明。
他励精图治。
他英勇无畏。
毫无疑问，他是个受人尊敬的崇高君主。
只不过，那位伟大的帝王，最终没有向这个单纯温驯的神明兑现自己的诺言。
栀春怔怔道：“你他妈……是什么惊世骇俗的傻瓜吗？”
伊兰：“诶？”
“我是说……”栀春两眼无神地看着她，干巴巴地问，“如果现在我说，请你把力量借给我，我想要解决黄昏，净化这片大陆，难道你也会同意吗？”
伊兰：“……啊？”
明明是一句玩笑，少年却睁大了双眼注视着栀春，半晌，在温柔的笑容中，慢悠悠地叹了口气。
他低下头，重新捉起栀春的手，精致的脸上现出一位神明在面对世人时，真正的安宁与慈悲。
“嗯，如果你这样希望的……”
“啪！”
伊兰话音未落，手却被栀春粗暴地挥开了。
“闭嘴吧，蠢货！”栀春像被激怒了一般，猛地站起身，“居然能被同一句话骗三次，随便就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出去，你是个傻子神吗！”
伊兰吓了一跳，呆呆地看着不知为何而暴怒的少女：“可是，我觉得，栀春很好，如果是栀春的话……”
“好个屁！傻瓜！”栀春打断他，“我就是个废物炼金术士，一辈子都不可能拿到正式资格的垃圾！完全！根本！承担不了拯救世界的重任——你好歹也看清楚啊。”
她重重呼出一口气，忽然上前环抱住伊兰：“听着，笨蛋！我只是个没用的家伙，也不可能有什么丰功伟绩，但是，我一定会、我发誓、我一定要努力找到办法，让你回家的——”
怀里的身体很温暖，柔软金发贴在她的颈边。
伊兰愣了一下，旋即又笑起来。
他轻轻拍打栀春的后背，细声慢语地安抚道：“好啦，我知道啦，你不要生气，栀春。”
——他根本什么都不懂。
“他妈的……”
栀春听见自己咬牙切齿的声音：“他妈的，人间疾苦关你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