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行歌问:“那个长歌门弟子什么名字?”
“云缟,缟素的那个缟,他跟我差不多大,主意一套一套的,脾气不好还话唠。”一说起这个人,叶涯迹话匣子就打开了,“上元节的时候,我和他一起去放莲灯,他就蹲在河边上,一会儿说莲灯太粗糙,一会儿又说安禄山不是个好东西。”
“安禄山确实不是个好东西。”秦行歌赞同道。
叶涯迹乐了,又说:“不过他最好玩的还是给自己取字,他有个小字,叫颇黎,是李太白给他取的。表字不都是长辈取,他嘟哝说他这次是偷偷溜出来的,回去之后万一他师父不理他,他得自己做好取字准备才行。”
“他说他要取字叫玉京,说是他师父写过一首诗,诗的开篇是这样的——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他一定要和师父差不离。”
秦行歌也忍不住笑了。
“他想一出是一出的,大多当不得真。”叶涯迹最后总结道。
“霸刀的弟子呢?”秦行歌问道。
叶涯迹想了想:“霸刀的姑娘,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她头发很好看,又黑又亮又直。不过我没敢和她说话,总觉得她像是要揍我。”
“为什么?”秦行歌不解。
“就是那么觉得。”叶涯迹嘟哝,“再晚一些就要吃饭了,你准备多久烧梅花笺?”
“现在就可以。”提到梅花笺,秦行歌神色又忧郁了起来。
“那走吧,剑庐边有个白蛇岛,以前上面住着一条白蛇,不过现在已经没了,我们去那儿烧吧。”他站起身,和秦行歌一起走出屋子,“从这里就可以看到。”
叶涯迹扶着阑干,指着剑庐边一个不大的小岛:“看。”
于是二人便向剑庐走去,一路上侍女奴役穿梭不停,弟子们个个脸上带笑,四处都弥漫着喜气洋洋的和乐之气。
他们在小颖园呆了一下午,这时候天已经黄昏,山庄处处张灯结彩,灯火通明,之前在灵隐寺收留的流民已经能自己劳作,穿上了厚实的衣服,吃上了热乎的饭菜,此时他们也欢聚在山庄中。
刚走到环碧湖舍,叶涯迹扭头对秦行歌道:“你在这里等等我,我去拿点莲灯和引光奴。”
秦行歌答应了,目送他走到侍女扎堆忙碌的地方。
侍女们正在准备上元节放的莲灯,有些在裁彩纸,预备着初七人日的时候剪纸用。叶涯迹顶着一张笑脸走了过去,笑眯眯地问:“你们在干什么?”
回答他的侍女十五六岁,正是容易害羞红脸的那个小姑娘。
这几个月一直是她为秦行歌送饭,一来二去,便和叶涯迹熟识了,叶涯迹还记得她叫梦姑。梦姑本是流民,自愿来山庄当侍女,以换取她祖父祖母的衣物吃食。
“在做莲花灯。”梦姑小声说,“郎君要莲花灯?”
叶涯迹顺杆子往上爬:“是。”
梦姑把自己手边刚刚做好的三个莲花灯递给叶涯迹:“这里。”
叶涯迹毫不客气地收下了莲花灯:“多谢小娘子。”从怀里掏出三枚梅花笺来,递给梦姑,“送给你和你的祖父祖母。”
梦姑受宠若惊,双手接住梅花笺,连连道谢:“多谢郎君,多谢郎君。”
叶涯迹笑道:“没事。”说罢,便转身离开,他前脚刚走,后脚就听见侍女们银铃般的笑声,似乎是在打趣梦姑,这清脆的笑声也让他心情愈发明朗。
拿到三朵精致的莲花灯,叶涯迹走路带风,笑容满面地走向秦行歌,额上因为跑动出了细密的汗水,打湿了额角的头发。
他怀中抱着三朵莲花灯,带着秦行歌一路走到剑庐外的白蛇岛。
剑庐上也被装饰了一通,门口还有两个大红灯笼,丁零当啷的清脆铸剑声从剑庐内传来,叶涯迹抱着莲花灯进去,带了个引光奴出来,手里的梅花笺又少了几枚。
“久等了,再走一段路就到了。”叶涯迹心情很好,眉眼弯弯。
秦行歌恍然觉得,他似乎永不知忧愁为何物,总是这么一副明朗愉悦的模样,像是阳光,温暖、耀眼。
看着秦行歌半天没动静,叶涯迹腾出只手,在他面前挥了挥,秦行歌这才回过神来,和叶涯迹一同前往白蛇岛。
白蛇岛并不大,不过胜在清净,站在岛上,山庄中的喧嚣热闹被西湖割裂开,倦鸟纷纷归巢,东边新月,西边余晖,西湖水光粼粼,叶涯迹蹲在岛上,开始捣鼓莲花灯。
“行歌,你是想直接把梅花笺烧了,还是放在莲花灯里。”他一边折腾莲花灯,一边问。
“一枚一枚的烧吧。”秦行歌轻声说。
他也和叶涯迹一样蹲在了湖边,叶涯迹见状,便把莲花灯放在一边:“那等会儿再点莲花灯。”
天逐渐黑了,两个人并肩靠在一起,秦行歌将怀中一枚梅花笺引燃,微弱的火苗在昏暗的天里成了唯一的亮色。
火苗大了起来,逐渐将梅花笺吞噬,秦行歌一张接着一张,把梅花笺投入火中。
精美的梅花笺在火中一点一点化为灰烬,秦行歌怔怔地看着明亮的火焰,他的承诺与祝福也随着火焰,捎给了长眠于战场上的袍泽与恩师。
他是从血海尸山里爬出来的亡魂,他将带着袍泽们的悲痛与仇恨,浴火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