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程遥本来起得就晚,因为刚睡醒胃口不好午饭也没有吃太多东西,裴言之见人一直都没有动静担心他一觉睡到凌晨胃会难受,匆匆忙忙点了下播。
门把被轻轻拧开,房间里一片漆黑。裴言之放轻脚步走进卧室,不经意的一抬眼,心脏骤然被拧紧,整个人如同?被丢进的冰窖。
入骨的冷气如同?死神的吐息打在身上,惹得他全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
窗户大开,外面微弱的光线在房间内打下一个朦胧的人影,程遥此时人正站在飘窗上,双手撑着窗台往外探出了大半个身子。
这种?动作下,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极有可能失去平衡的状态。
哪怕只是腿麻或者手稍微滑一下就会失重,整个人栽到外面。
这里是26楼,近百米的高空。
裴言之仿佛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扼住喉咙一样完全不敢开口叫程遥,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屏住呼吸,连动一下都怕扯动周围的空气引起蝴蝶效应害的他失去重心。
每一分一秒都仿佛被放了0.5X的慢倍速,就在裴言之浑身的血液快要冻结的时候,程遥依然没有主动把身体从窗外收回,侧头看着远方不知道在瞅什么,甚至伸着脖子有想看得再远一点的小动作。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裴钱悄无声息的从门缝里钻进来,后腿灵活的一蹬轻松跳到床上,摇着尾巴。
“喵~”
这一声软软的猫叫同时唤回了屋内两个人的神?智,程遥换了一个更加危险的姿势,在窗外回过头,透过自己身侧的玻璃从外面往屋里看。
裴言之脑子里嗡的一下,一时什么都来不及想,他用自己身体能爆发出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一把揽住程遥的腰,顾不上会不会弄疼了他,使出所有力气猛地把人往后一捞。
身体回到屋内的时候程遥的头猝不及防的在窗户上撞了一下,感?觉自己像一个麻袋一样被狠狠丢到床上。
那力度,跟快递员暴力卸货有的一拼。
程遥撞的头晕目眩,完全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因为房间内太黑,他完全看不到裴言之的表情,扶着自己的被掐疼的腰在床上滚了一圈,一睁眼看到裴言之站在床边,委屈的不行,眼睛泪汪汪的埋怨他:“你干嘛……好痛……”
然而,遥遥万里这次并没有等到自己最熟悉的温柔情话。
裴言之太阳穴直跳,在原地站了很久用来平稳自己的呼吸和心情,反复确定程遥已经远离了危险,一颗心终于缓缓落地。
之后,他眼前忽的一黑,一个没站稳跌坐在床上。
捂着被撞到的额头在床上躺了半天之后程遥才感?觉到哪里不对劲,他坐起身,看到裴言之背对着他低头坐在床上,整个人被黑暗吞噬的只剩下一圈朦胧的轮廓。
程遥心里咯噔一下,滚了一圈到床头把台灯拧到最亮,然后爬到他身边伸手试探性的抓住他胳膊摸索着寻找他的手,小声问道:“怎么了嘛……”
裴言之动了动右手,就在程遥以为他要和自己十指相扣的时候,对方突然侧过手肘把他的胳膊顶到一边,手腕转了转,不声不响的把他甩开了。
程遥呼吸一停,手僵在空中,整个人都愣住了。
裴言之站起身走到门边把明亮的顶灯打开,走回床前?低着头望他,双手肉眼可见的还在微微发抖。
他像一头被惹毛的狮子,语气冷硬认真又严肃的质问:“程遥,你知道这里是几楼吗。”
看到对方阴沉无比的脸色之后,程遥想到自己刚才的举动,这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后怕。
也终于意识到,裴言之生气了。
而且是很生气。
在一起这么久以来,裴言之从来没有正儿八经的凶过他,这是第一次。
“26楼……”程遥知道是自己不对,但还是打心眼里觉得委屈,半低着头小心翼翼的望着他,变魔术似的瞬间红了眼睛,小嘴一撇,“你别凶我……我知道错了。”
盛怒之下的裴言之被他这样可怜巴巴的瞅着,立刻就心软了。
但是事态严重,触及底线的事情裴言之不能妥协,板着脸追问。
“你哪儿错了?”
程遥泪水吧嗒一下掉在自己手上,吸了吸鼻子,耷拉着脑袋乖乖承认错误:“26楼很危险,我不应该趴在窗台看别人遛狗……”
原来竟然是为了看别人遛狗?
裴言之阴郁的表情蓦地一松,怒极反笑。
抬头望着裴言之重现笑意的眼睛,程遥感觉自己如同?一个在猛烈的炮火下逃生的幸存者。
他猛地松了一口气,一时也想不了那么多,趁热打铁的伸手扯了扯裴言之的袖口,满脸委屈的捂住额头,故意加重鼻音啜泣着说道:“刚才撞到头了,痛……”
刚才捞他回来的时候裴言之一时情急,来不及留神?,听程遥这么说马上弯下腰坐在他身边。
“撞到哪了?让我看看。”
程遥指了指自己眉骨上方的位置,侧过头给他看:“这里……”
那处皮肤微微发红,没有见血也没有肿起来,看起来并不是特别严重。但脑袋上的伤需要慎重对待,裴言之抬手在伤口附近摸了摸,轻声问他:“头晕不晕,有没有感?觉恶心?”
“不晕,也不恶心。”程遥否认的摇了摇头,挪过去坐到他腿上,把头抵在他肩膀上轻轻地蹭,埋怨道,“你以前从来不凶我的……上次我说分手,你都没有这么生气……”
对于相爱中的人来说,撒娇战术确实永远都是有用的。
裴言之努力把刚才危险的场面抛到脑后,伸手把他的小朋友抱进怀里,长长叹了一口气。
“闹分手可以,但你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我没办法24小时盯着你。”裴言之揉了揉他后脑勺的头发,终究还是有些生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分不清什么是危险的事情吗,程遥。”
“……”
程遥理亏,不敢正面回应他,埋头在他颈间一句话都不说。
裴言之彻底无可奈何,换了个话题:“你睡醒了之后不去找我,跑窗台干什么?”
程遥低着头,老老实实的解释前?因后果:“我听见楼下有狗叫……想起小时候爷爷经常喂的一只流浪狗。那只小狗和刚才楼下的那只一样也是黄色的,只不过更小,更瘦。”
裴言之心念一动,把人从怀里捞出来,说:“想爷爷了?”
“嗯……”程遥揉了揉眼睛,点头。
爷爷刚病故的时候,程遥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孤苦无依是什么感?觉。
在学校要面对同?学的欺负,在家要面对父亲频繁的刁难,吃了上顿没下顿,靠爷爷留下不到两千块的退休金活着,日子难熬到一度认为自己活不下去。
最开始他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躲在被窝里偷偷地哭,没过多久眼睛就因此感染发炎,去一趟医院一百多块钱,花掉了他半个月的伙食费。
后来,连眼泪都成了奢侈品。
程遥也是在那个时候才明白,爷爷临走之前?的那段时间一见到他就红着眼睛叹气并不是因为想起了程宏辉那个不孝子,觉得落寞。
而是在担心自己死去之后没有了退休金这个经济来源,年幼的孙子日子不好过。
所以老人在病的最严重的时候,依然选择颤颤巍巍的拄着拐杖领着程遥奔波大半个城市,跑到房管局办理房屋过户手续。
那时候程遥年纪还小,根本不明白房本上那个名字意味着什么,在程宏辉要从老房子里赶自己走的时候傻乎乎的拿着藏在墙缝里的房产证给他看,害的程宏辉怒火中烧,大打出手。
不过,当年的悲痛再怎么深入骨髓,终究这么多年已经过去。
如今再去回想,只余怀念。
裴言之轻柔的抚摸着他的脸,用手指轻轻拭去他眼角的眼泪,喑哑磁性的嗓音十分温柔:“看到你现在过的越来越好,爷爷在泉下有知也能安心了。”
程遥依恋的用脸蹭了蹭裴言之的掌心,熟悉的药香让他十分安心。
“后天扫墓,你可以陪我一起去吗?”
裴言之点头答应,伸手把他拥入怀中。
不知是命运刻意安排还是为了让程遥每年少难过一天而刻意支撑,程爷爷的忌日正好是清明节。
也就是后天。
老人的葬礼是住在楼梯口多年老友代办的,那些所有需要儿女出面的丧葬习俗年幼的程遥全都规规矩矩的做到最好,程宏辉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
他只在意老人的银行卡里还有几位数。
根本不关心自己亲生父亲的骨灰盒埋在哪。
老人临走前也一次又一次的嘱咐自己的好友,永远不要让那个白眼狼自己葬在哪里。
正因如此,程宏辉肯定不会在扫墓的时候突然出现。
程爷爷为程遥保留了一片不会被打扰的净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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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时节,春雨来的慢走的也慢,在昏暗天空的苍幕下淅淅沥沥的下着,针尖般细小的毛毛雨虽然不大但却很密集,轻轻在天地间盖上一层清透的薄纱。
程爷爷在不起眼的角落里长眠,不大不小的墓碑上雕刻着老人生平,落款是自己的孙子程遥。
裴言之从走进陵园开始就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扮演着一个合格的陪伴者,默不作声的站在一边等着他清理赶紧四周的野草,上香,摆上祭品。
然后在他祭拜的时候,安静的跟着他一起下跪,磕头。
清明时节的来扫墓的人很多,有人面对自己已故的亲人或者好友难以抑制的哭泣,有人相对冷静的倾诉心事。
而程遥全程一声不吭,也并未表现出强烈的悲痛,静静地站在细雨中缅怀。
他没有什么巨大的情绪波动,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裴言之却忍不住握紧双手,指节捏的发白,眼睛微微发红。
这一套祭拜习俗虽然简单,但大多数人都是在年纪增长,走向成?熟之后才摸清的。
程遥在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
裴言之的父母虽然走的也早,但他至少还有一些亲戚可以指望,有一个血脉相通的妹妹可以相互依靠。
而程遥独自一人。
思及此处,裴言之的心就像是被锋利的弯刀狠狠剜过一样疼。
他恨命运对程遥不公。
更恨自己缺席了那么多年。
没来得及思考更多,裴言之突然感觉自己垂在身侧的手被轻轻碰了一下。
“爷爷,我把裴言之带来见你了,之前?在梦里,我有跟你提到过的。”一直沉默着的程遥突然开口,转过头主动牵起裴言之的手,凝望着墓碑,短暂的迟疑过后突然像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一样低下头,“对不起,您只有我一个孙子,但是我不想和别人结婚,生孩子……我想和他在一起。”
说到最后,程遥不自觉的收紧了和裴言之十指相扣的手。
如同?山顶的巨石滚落砸入湖泊中央,水花四射溅起一阵潋滟。
程遥的面容在细密的毛毛雨中仿佛被覆上了一层看不见的纱,他从收回自己的目光,转而抬头撑起沾染着细小雨珠的睫毛望了一眼裴言之,表情虽隐隐残留着一些愧疚,眸光却异常坚定。
几乎是毫不犹豫,裴言之轻轻松开程遥的手,往后小退半步,对着面前的墓碑双膝跪地。
墓碑上,黑白照片里的程爷爷笑得温和又慈祥,岁月留下的纹路一条条的蔓延到他的眼角。
寄人篱下的日子并不好过,裴言之很怕给别人添麻烦,所以每当年幼的程遥邀请他去家里玩的时候都会委婉的拒绝,双脚总是止步在通往四楼的楼梯口。
但对于他的存在,程爷爷肯定是知道的。
因为后来程遥每次带来和他分享的食物,都是够两个孩子平分的份量。
相由心生不是没有道理,老人一看就慈眉善目,有一种?陌生人见到都会自然而然觉得亲切的气场。
裴言之感?觉自己有很多话想说,他也必须说些什么,至少郑重其事的发个誓,说自己会好好照顾程遥。
可话到嘴边,他的喉咙却好像被什么堵着一样,哑口无言,跪在地上陷入久久的沉默。
程遥站在后面凝望着裴言之,竟透过背影看穿了他此时此刻内心的挣扎和煎熬。
“爷爷,我现在真的很幸福。”说着,程遥陪裴言之一起跪在地上,重新牵起他的手,对着墓碑弯起嘴角,“因为裴言之又好,又爱我。”
毛毛细雨在空中转了个弯描绘出春风的形状,掠过树梢,雪白的杏花被吹起,如同?大雪般在空中飘荡,其中一片花瓣打着旋在两人周围转了一圈,最后缓缓落在墓碑前?的酒杯里。
裴言之盯着那片在酒液中打转的花瓣,紧紧地回握程遥的手。
人若真有在天之灵,很多话确实不必多说。
所有的誓言和承诺在‘现在进行时’的语法和情境中,都是动人的谎话。
很多事情,他有一生的时间可以用来证明。
雨点再小也是实打实的潮气入体,两人彼此都担心时间长了对方会生病,没过多久就离开公墓,打车踏上回家的路程。
从郊区到市区的距离很远,程遥坐上车没多久就靠在裴言之肩膀上昏昏欲睡,最后在进入市区过ETC快速通道的时候被减速带晃醒,迷迷糊糊的坐起身,转头瞅了瞅车窗外之后伸了个懒腰。
“回一趟老房子吧,我想再看看我们小时候一起生活过的地方。”程遥揉着眼睛对裴言之说。
裴言之喉结滚动了一下,犹豫了几秒钟,“嗯”了一声。
程遥没有发现他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不自然,歪头靠在他肩膀上继续打瞌睡,一路上半梦半醒,直至出租车在熟悉的筒子楼前面的巷口停下。
扫码付完路费,两人一起下车,肩并肩走在这条已经和十年前截然不同?的小巷。
当年这里根本没有这么干净,路也没修。
每当暴雨降临的时候下水道就会堵,好好一条路被淹的的像一条小河,想回家就必须得趟水过去。
程遥走在被微雨染湿平坦整洁的水泥路上,想起小的时候每当下雨,这条路都是裴言之背着他过去的。
想到这里,程遥突然松开裴言之的手绕到他身后,助跑几步一跃而起轻盈的跳到他的背上,两腿灵活的盘在他腰间,满脸幸福的搂住他的脖子。
因为怕他被雨淋感?冒,裴言之刚才在巷口买了一把伞,这会儿根本腾不出手,怕他摔着赶紧微微弯下腰,右手打伞,左手在身后托着他。
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从背上程遥开始,裴言之走路的速度变得很慢很慢。
彼此之间的体?温透过衣服互相传递,程遥心里春暖花开般涌上一股暖流。
他主动把伞从裴言之手中接过来举在头顶,嘴角深深弯起,凑到他耳边故意使用从嗓子里挤出的气音轻声说道:“哥哥,走快点。”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廓,裴言之浑身一震,瞬间收回自己百转千回的思绪,骤然停下脚步。
见他被撩拨的耳朵快速充血发红,程遥小计谋得逞,趴在他背上肆无忌惮的笑。
“小坏蛋。”看他这么开心,裴言之也被感染的眯着眼睛笑了笑,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把人往背上托了托继续缓慢的往前?走,“回家再收拾你。”
裴言之用很缓慢的步伐走到楼下,程遥怕他累,刚到楼梯口就从他背上跳下来,收起折叠伞抖了抖上面的水,转身牵着他就要上楼。
刚走出去两步,程遥忽觉背后的裴言之一动不动,并且在用很大的力气拽着他不让他往楼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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