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箐再度见到王涡的?时候,已不?知自己?在牢狱之中待了究竟有几日。
王涡命手下打开了锁,牢门便向姜箐敞开。
姜箐抬起眼皮,缓慢自床沿起身,“王大人这是,父皇终于要审问本宫了?”
她身上仍是那件入狱时着的?宫装,多日穿在身而略显凌乱。
发髻自入狱后,她便鲜少再打理,任由脑后披散下一片乌发。
不?变的?是那双杏眸,与姜皇后在御书房殿内恳求武德帝时的?坚决。
“长公主,请吧。”
再多一个字王涡也不?说?的?。
姜箐:“……”
她未多思?索,便随王涡出了牢狱。
不?管怎么说?,牢狱里的?日子终究还是太?过沉闷,这引得她不?尽怀念还在长公主府时,身侧有顾疏、阿筝,一家三口好不?圆满。
走出北镇抚司,头顶是一片艳阳天。
冬日的?风很冷,姜箐身上未有大氅,便不?自觉紧了紧衣袍。
乍一出牢狱,得见外?界景致,她的?心境非但?没有轻松,反而有股呕吐之感从胸腔涌来?。
姜箐用手捂住嘴,大口呼吸了两下,这股窒息感才好了些。
跟在王涡身后走了几步,她没忍住问:“王大人该能回答本宫一个问题吧,今日是第几日了?”
王涡停住脚,回头。
一双冰冷的?眸子探回,姜箐只觉后背起了一身冷汗。
不?对,她有何可怕的?。
不?过是个石头脑袋,不?近人情的?很,也不?知日后究竟哪家不?长眼的?姑娘才会看上他。
姜箐暗戳戳地想。
谁料,这次王涡开了口,“已经?是第十五日了。”
姜箐的?心绪便一下放松,一下又沉重了起来?。
令她没想到的?是,在王涡将?自己?从北镇抚司带出后,径直便进了宫。
但?进宫后,两人并未前去御书房面?见武德帝,而是王涡将?姜箐一路送至长春宫放行。
姜箐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宫殿,回头叫住王涡,“王大人,父皇当真允本宫留在长春宫?”
王涡皱眉,“陛下如?今无意召见长公主。”
姜箐一噎。
这王大人说?话跟含个刀子似得。
她不?再多嘴,提着衣摆跨入长春宫宫院。
身后是王涡留下的?一句,“长公主既入了长春宫,便不?要再想旁的?。不?若……臣他日再来?,可不?定是好事了。”
姜箐摆了摆手。
进院后,长春宫扫院的?宫婢最先瞥见姜箐,当下便进殿传报。
于姑姑走出迎接,“殿下,您这些日子受苦了。”
姜箐不?觉红了眼眶,“母后呢,这几日她可还好?”
被关在狱中十五日,这中间王涡没有派任何人来?见自己?,每日仅有的?便是来?送饭菜的?狱卒,自己?想套话,可对方守口如?瓶一句不?透露。
她是连公主府、宫内全然无知。
于姑姑听她问起姜皇后,长叹一句,“殿下不?如?进殿亲自见娘娘一面?吧?”
于姑姑想的?是,恐怕娘娘这会儿心里还在怨长公主呐。
姜箐明悟,点头后便步入殿内。
姜皇后此刻在里殿休息,宫婢进殿传报后,她起身传了宫婢服侍自己?。
“荣宪,陛下……肯放她了?”
如?云正为姜皇后披衣,“殿下正在外?殿等候着呢,是王大人亲自送到长春宫的?,想来?是得了陛下的?圣意。”
姜皇后面?无笑意,轻轻点了下颌。
穿戴好后,她缓步走出里殿。
姜箐站立在外?殿中央,听见轻微的?脚步吉?,侧头间便望到姜皇后走出。
“母后!”
姜箐走过去,红着眼想拉姜皇后的?手。
然而姜皇后眉宇一凌,登时将?手抽回。
姜箐愣过之后,明晓姜皇后心中仍是有气,她当即弯腰跪了下来?,眼泪潸然落下。
“母后,是儿臣胆大妄为,因私_情犯下包庇之罪。儿臣这般自私,还使得母后为儿臣担忧……儿臣愧对母后。”
姜箐与顾疏瞒天过海,在有意将?事情揭露的?那一日,她便想到自己?最先该给姜皇后赔罪。
姜皇后待自己?一片真心,可她却未能还以真心。
这一事下来?,母女会因此离心,是显而易见的?。
“说?你胆大,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姜皇后面?容憔悴,为姜箐与顾驸马在武德帝跟前求了太?多次情,她偏袒姜箐,但?也会训斥于她,“你没想过真相大白的?那一日,你父皇该会雷霆震怒!”
“母后,驸马也曾想过归顺蜀国,可他的?身份……您也清楚,那时候儿臣未被认回,若贸然进宫求见父皇,父皇如?何能信?”
姜箐道:“再后来?驸马考取了功名,已经?无路可退了,儿臣只能陪着他前行。”
“本宫只问你一次,你可还有事隐瞒本宫与陛下?”
姜皇后双眼里淬了冷淡。
姜箐摇头肯定道:“再无一事,仅此一次。”
闻言,姜皇后的?面?容柔和了几分,她抬手唤来?于姑姑,“传如?云打盆温水来?,我蜀国堂堂的?荣宪长公主在本宫殿内哭得面?色发白,失了公主威仪。荣宪,你先起来?吧。”
姜箐起了身。
她又小心翼翼地凑近,“此次多谢母后为儿臣和驸马求情。”
“本宫做的?不?多,倒是你皇弟,起初便执意信驸马有心为蜀国好。”姜皇后说?道:“你外?祖与本宫说?,他着实可惜驸马的?才情,因而也为驸马说?了许多次情。等回头,你要去姜家拜访一回,劳累你外?祖一把年纪还被你们?之事奔波。”
“皇弟和外?祖父对儿臣的?恩情,儿臣与驸马铭记在心。”
“嗯。”
说?话间,如?云已经?将?水端来?了。
宫婢们?服侍姜箐净脸后,于姑姑又提道:“娘娘,殿下在狱中受苦了十五日,奴婢以为,先服侍殿下换身干净的?衣物吧?”
“嗯,是该去换身衣服。”
姜皇后又叫来?如?雨,“你拿上本宫的?牌子,走一趟太?医院,请位太?医前来?为长公主看诊。”
如?雨接令后便退下。
姜箐换了衣物,又将?发髻重新梳好,再回殿时便向姜皇后问了顾疏的?近况。
“你父皇已经?为他正名,恢复了他大和国纳兰叙白的?身份。不?过在蜀国的?官职,便只能被撤职。”
姜箐明白,纳兰叙白恢复身份,注定是顾疏的?退场。
武德帝也不?可能允纳兰叙白代蜀国的?官职。
毕竟,他并非蜀国人,也并未归顺。
“娘娘!”
如?秋奔进了殿内,她手中还有一封信纸,“是沧州传来?的?喜报,苍南王世子带军夺回荣康了!大和国暂退回朱阳,朱阳德阳与京城学子们?皆有怨怼,对大和国朝廷不?满。”
“苍南王世子带兵征战了?”
姜箐愣然。
这是她还在狱中发生的?事?
姜皇后接过信纸,读了上头的?内容,边道:“苍南王世子进宫请命,陛下那时候便将?驸马带出了牢狱,允他恢复身份,平定战事。然,驸马若有二心,你父皇不?会宽恕他。”
姜箐嘴唇蠕动。
“你可知,你父皇赐了驸马一枚毒_丸?驸马若是背叛蜀国,舍弃你们?妻女,他仍会一死。”
姜皇后叹道:“他若待你有情,他便会平复战事后,归顺蜀国。”
“母后,他会的?。”
姜箐是如?此的?信纳兰叙白。
姜皇后没再回答,而是将?手中的?信纸递给姜箐。
信上说?,纳兰叙白重现荣和城后,令大和国举国震惊,两日后,赵奕太?子也一并在荣和城城头露面?。
纳兰叙白传话给众位学子,自己?这两年是在蜀国被救,他们?不?可做无情无义之人。
再当大和国朝廷要求发起战火时,学子们?不?干了。
纳兰少傅人便在荣和,朝廷还要攻打荣和,岂不?是要少傅的?性命?
林将?军的?军营在容康城受到千名学子的?摧毁与阻扰,趁着城中乱,苍南王世子与纳兰叙白交洽,将?荣康夺回。
林将?军与将?士们?士气大败,节节逼退,只得退到朱阳暂守。
然而朱阳德阳的?学子们?更是拥护纳兰叙白,林将?军一入朱阳境内,便被千万人驱赶,这仗是根本打不?了。
纳兰叙白在荣康军营帐内,求见了苍南王世子萧越泽。
入内后,他直言,“萧世子,不?可再攻了。”
“乘胜追击,这不?是最好的?时机吗?”萧越泽大步走来?,目光不?善,“还是说?,少傅你心中记挂的?,是大和国为先?”
后一句实属危难。
萧越泽手中长剑出,下一刻便执于纳兰叙白的?颈旁。
纳兰叙白身子不?动,“萧世子,你看你只要出剑我便会没了性命,再者?我还吞服了那毒_丸,我会这样冒失?长公主与郡主同在京畿,我的?家更与她们?同在,你觉得……我会选择哪边?”
萧越泽放下了剑。
纳兰叙白又说?:“方才我言不?要继续攻打,我之意思?是,蜀国与大和国早该和平相处了,这样长久的?战事苦的?只会是百姓。”
“这句话你应该告知大和国那个昏君,而非说?给我听。”
“正因为他是昏君,所以才该……易主了。”
纳兰叙白目光闪烁,他从衣袖里拿出一张信封,递给萧越泽,“还请萧世子托人送进京,这是我的?心愿……亦是赵太?子的?心愿。”
萧越泽稍许沉默后,应了下来?。
蜀国与大和国边线的?交火暂时平定,宁远将?军的?尸骨在大火中烧成灰烬,城内百姓在火势熄灭后,自发将?骨灰拾起成进木箱之中。
待宁远将?军萧如?枫回京后,举国哀恸三日。
武德帝下旨,赐萧如?枫为威武郡王,得厚葬。
纳兰叙白离京之后,姜箐便一直留宿在长春宫内。
未过几日,武德帝便允姜皇后将?荣阳郡主接进宫内。
这于姜箐乃是大喜。
姜皇后笑道:“安心,驸马越是在边关表了忠心,你父皇便越能早日免你之罪。时至今日,你能被从狱中放出,住在本宫这殿内,已是你父皇有原谅你的?意思?了。”
“母后……”
姜箐心口沉甸甸的?,眼眶又是红了。
“多大的?人了,还这么爱哭鼻子,你皇弟都未有这样过。”
说?曹操曹操到,周宣正巧前来?长春宫请安。
他一进来?,便听姜皇后再说?自己?,“母后,您与皇姐说?儿臣何事呢?”
“说?你皇姐比太?子你更好哭。”
周宣皱起脸,一本正经?道:“母后,儿臣可不?好哭。”
板起脸后,又想起姜箐因驸马之事心中难受,复而温吉?安慰道:“皇姐,你也不?必太?过担忧,驸马对蜀国忠诚之心,日月可鉴,他一定会回来?的?。如?今边关战事已平,孤以为,萧世子与驸马不?日便会返京。”
“娘娘,传报来?了!”
如?秋奔进原,如?常呈上信纸。
姜皇后看后面?色大变,“什?么,驸马要与赵太?子入大和国?”
姜箐和周宣俱是一震。
这句话对姜箐打击最大,她摇摇欲坠几乎要扛不?住。
驸马要舍弃自己??
周宣赶忙从姜皇后手里接过纸,读完后他面?露严肃,“赵太?子与父皇签下了契约,事成后会奉上五座城池。驸马,驸马是要去帮赵太?子夺位!”
“父皇允了?”
姜箐面?色惨白,再听周宣念过后,她好转许多。
还好不?是舍弃自己?。
周宣叹了口气,“父皇答应了,只是这样一来?,驸马便不?知归期了。”
“好了莫想了,你在京中照顾好阿筝,旁的?,安心等他归来?便是。”姜皇后拍拍姜箐的?手背。
这时于姑姑进了殿,“娘娘,原嬷嬷和杏花将?小郡主带来?了。”
“快请进来?。”
姜箐已忍不?住要去抱自己?的?女儿,她眼里满是泪花,“阿筝!”
荣阳郡主有近一个月未见姜箐和纳兰叙白了,这时候听到娘亲的?吉?音,阿筝一个大哭起来?,“娘,娘!”
“乖,好阿筝!”
阿筝搂住姜箐的?脖子便不?肯再撒手,她是吓坏了。
爹娘一个月不?见,她生怕姜箐再抛下自己?离开。
原嬷嬷背过身子偷偷抹泪。
当时听长公主和驸马被关进牢狱,她与杏花便有意要走,可惜被禁卫军先一步包围。
她还以为自己?这次死定了。
还好老天爷保佑,陛下没有惩罚公主,还允她们?母女重聚。
“你看,你怎么又哭上了,如?云,还不?端水来?。”姜皇后拿着帕子为姜箐擦眼泪。
姜箐又哭又笑,“母后,我是高兴的?,能再见您和皇弟。”
“皇姐,你一哭,小荣阳都停不?下来?了,你还是快别哭了。”周宣可看不?得女人哭泣。
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姜箐落泪,一见吧整个人都惊慌失措的?。
姜箐止住了眼泪,阿筝哭了一会也不?再多哭,只是打起了嗝。
姜皇后再命如?雨去寻太?医,她生怕阿筝小,哭久了身子扛不?住。
很快,柳太?医便随如?雨进了长春宫。
他为阿筝看了看,阿筝只是寻常的?打嗝,并无大碍。
姜皇后便命他再为姜箐把脉。
上次没请到太?医,合该为长公主看看身子。
柳太?医摸了摸姜箐的?脉搏,拧眉道:“臣可否看看殿下另一只手?”
这模样令周宣不?由担心,“柳太?医,可是皇姐身子有恙?”
柳太?医又把了姜箐另一只的?脉搏。
摸完后,他眉开眼笑道:“贺喜殿下啊,殿下这是有了身孕,如?今两个月有余了!”
“荣宪有身子了?”
姜皇后一愣后,大喜过望,“好,这可是好事啊!荣宪你这孩子,自己?有了身孕竟半点不?知,你若是早早告知你父皇,他怎会让你进牢狱受那苦?”
这孩子也是个坚毅的?,随母亲在牢中带了半个月,也不?闹腾。
姜箐抚着腹部,瞪眼道:“母后,儿臣自己?也不?知。”
她是真不?知道自己?又有了个孩子。
“你可真是……”姜皇后都不?知说?何话好,“这事要告知陛下,还有前去大和国的?驸马,他若知晓你们?又有了骨肉,定会开怀的?。”
“嗯!”
周宣也为姜箐发自内心的?喜悦。
有了外?甥女,他又要有个新的?小外?甥了?
姜皇后吩咐下去,“荣宪,你这段时日便留在长春宫养胎吧,本宫会请陛下准允,小郡主也留在宫内。驸马未回来?之前,你们?娘俩便陪陪本宫。”
姜箐自然再乐意不?过。
荣宪长公主有了身孕,姜皇后命宫婢传报给了武德帝。
武德帝当日便赐下许多赏赐,送往长春宫,还说?长公主有了身子,在宫中留宿见人免了行礼,好生养胎便是。
这意思?可不?就?是见了武德帝也可免礼吗。
可见武德帝对荣宪长公主的?疼爱仍旧不?减。
也有人对姜箐抱有恶意,推测她这孩子来?路不?明,并非驸马之子。
但?柳太?医有言,孩子两个月大,那时候驸马还未下狱,两人又是夫妻,怎就?不?能生孩子了?
这些胡言乱语姜皇后自然没让入姜箐的?耳。
姜箐在长春宫住下后,每日最多的?便是打听纳兰叙白那面?的?情势。
起初每一个月便有一封信来?,后来?在姜箐有孕的?信传到后,纳兰叙白寄信更为频繁了。
他问得最多的?便是,她与孩子可都安好?
每每看到这句话,姜箐为纳兰叙白本是担忧的?心都能暂且一松。
纳兰叙白与赵奕归国后,大和国朝堂的?浑水再度被搅开。
当年纳兰叙白葬身荣康,这段往事本在他死了之后便已沉寂。
可是他回来?了。
死了的?人没死,那么该死的?……便要死了。
有的?人,再难安然入睡。
姜箐再收到信的?时候,她肚里的?孩子已有九个月大,临产就?在不?久后。
纳兰叙白信里说?,二皇子党的?墙头草多,一见赵奕平安无事归国,许多人为自保便不?再拥护二皇子。
赵奕这个太?子未被废,便好办事极了。
他让姜箐安心待产,等自己?归来?。
姜箐将?信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杏花来?说?:“殿下,您要仔细眼睛。”
她这才将?信收起。
没过几日,她夜起肚痛,长春宫一切皆备好,只待这一日。
姜箐被送去侧殿生产,姜皇后在外?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