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老夫人留意着自家孙女的小动作,嘴角牵了牵。
白嬷嬷进了屋,先福礼,“老妇人,奴婢将顾娘子请来了。”
“快进来。”
白嬷嬷笑着让出身子,露出身后的姜锦花。
姜锦花一双杏眸微睁,双眉压低,淡笑行?礼,“顾姜氏见过?老夫人。”
崔老夫人正打量姜锦花的面容,触及她的眉目时,她忽的眯起了眼。
这双杏眸与眼尾的泪痣,总像是哪里见过?似得。
“锦花!”崔玉珂也不?等崔老夫人喊起来,就拉过?姜锦花坐下。
“玉珂,等等……”
姜锦花一脸为难,又去看崔老夫人的眼色,生怕她会不?满。
但崔老夫人却笑了笑,“坐下吧,难为你还要?受着我家这泼猴的性子了。”
在京城里,崔玉珂性子还能压得住,谁知一出城到了荣安,她就怎么任性怎么来了。
姜锦花回笑道?:“老夫人言重了,玉珂性子很好。”
崔玉珂不?服地哼道?:“祖母,锦花在你就莫要?说我坏话了!”
她一撒娇,崔老夫人眉目间的宠溺便深了点,眼下她更关切地是姜锦花,“珂姐儿?说,那几道?菜都是你做的?”
姜锦花颔首,“是。”
崔玉珂又似献宝道?:“我还在旁亲眼看着锦花下厨,她动作可利索了,一个人能顶好几个人的活。”
她说时没发觉异样?,但崔老夫人却听出了言外之意。
姜锦花出声并不?好,绝对官家千金。
“先前劳累你在崔家下厨了,顾娘子做的饭菜很合胃口,我便拉下老脸多吃了一些。”
“老夫人喜爱是我的荣幸。”
姜锦花性子温和,崔老夫人看她就更为顺眼,又问道?:“我家珂姐儿?刚到荣安,去过?一次重元寺后便嚷嚷着结交了一位友人,没想到顾娘子和珂姐儿?这样?投缘,也不?知顾娘子是哪里人?”
前一句是顺口之言,后一句才是崔老夫人关心的。
崔玉珂和姜锦花关系好,但崔老夫人有必要?为崔玉珂把把关。
“我是兰州长大,与姜家已没了关系,如今只和夫君住在城西杏花胡同里住着,夫君他今年才考过?乡试,我陪着他继续备考日后。”姜锦花三言两?语将自己和顾疏的背景抖了个干净。
与高门?打交道?是这样?,即便她不?主动说,她们也有的是法子在背后查清楚她的来历。
索性她和顾疏无背景,两?人皆出身微寒,被他人知晓并无所谓。
“你夫君是读书人?他生在荣安?”崔老夫人对读书人很有好感。
虽说姜锦花无背景,但为人持礼又态度恭敬,崔老夫人想,也许有夫家念书耳濡目染的原因吧。
夫妻俩性子定是极好的。
崔老夫人眼里染上?一派慈爱。
“我夫君与城东顾家有关系,曾经是顾家三房的少爷,但两?年前因染上?重病,遭顾家除族赶走,如今已无半点关系了。”姜锦花说起顾疏遭遇脸色仍旧不?好,但再一想顾疏今日的荣光,她又升起笑来,“我夫君很争气?,六月乡试得了解元,这几日都在青松书院进学。”
“那顾家可真不?是个好东西,薄情寡义,也不?会有作为。”崔老夫人直言冷嘲,复而又笑道?:“但你夫君志向高远,从?他能考出解元便能得知,他耐得了苦,这耐得苦啊,定能成为人上?人。”
“借老夫人的吉言,我夫君他曾与我说过?,勤能补拙,只要?努力了,考出什么成绩他都能坦然接受。只要?他能接受,我为人妻的便没什么接受不?了。”姜锦花话锋一转,又回到崔玉珂身上?,“我与崔二小姐相遇也是缘分,先是在城中铺子偶遇一次,再又是重元寺。我为夫君求平安符时,撞见了二小姐。”
“你说到重元寺,我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呢,没成想重元寺竟然有了命案。”崔玉珂张口也不?委婉,“也不?知吴大人可有揪出杀害那小僧人的犯人。”
“珂姐儿?,说着话呢净瞎谈那晦气?的东西作甚?”崔老夫人又朝着姜锦花笑道?:“你们竟然认了,那你便是珂姐儿?的朋友,往后得了空可常来崔府玩耍。”
“是啊,我一个人也怪孤单的,我常去找你可好?”
崔玉珂作出可怜兮兮的神情。
姜锦花便笑着点头,“好,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算是答应了崔玉珂的邀请。
崔老夫人又和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后,便觉着疲惫,挥手叫两?人回明月苑,她则进了内室小憩。
崔玉珂抱着姜锦花的手臂,两?人一道?退出康泰院。
“锦花,你先前不?是问我,我大哥是做何的吗?”
姜锦花嘴角一顿,“你若不?想说,便莫逼自己。”
“也不?是吧,我都了解你家了,你却不?了解我家,我心里不?是有点愧疚吗?”崔玉珂一笑过?后,严肃道?:“其实我大哥早再十几年前便早逝了,他那时候不?过?才六岁。”
“抱歉……”
姜锦花没想勾起崔玉珂的伤心事。
崔玉珂摇了摇头,“我祖母生下我大伯和我父亲,但大伯就是早夭之身,崔家只剩下我父亲这一脉。后来我母亲生了两?男两?女,我父亲年过?三十逝世,母亲在那之后也郁结太深离世,京城里还有传言说我们崔家命比纸薄。”
她惨笑了一声。
“怎么会呢,这传言是瞎传。”姜锦花安慰她说:“就看你祖母祖父身体仍安康,便表明你们崔家的身体绝不?会太差。你可别因为那些莫须有的流言而心烦意乱,从?前我听四处走访的游医说过?,心境畅快是最好的良药啊。”
“谢谢你安慰我,我现在好多了!”崔玉珂脆弱的神情一扫而空,又换上?笑颜,“我再和你说说我大哥吧。大哥他生下来就天?资聪颖,祖父很高兴,甚至还抱到身边亲自教?导,那时候人人见过?大哥都称赞一声神童呢。只可惜……唉,我二哥呢,对读书是一点兴趣也无,我祖父这些年唯一的遗憾就是崔家后继无人。”
崔老一生为官,更想崔家能有孙辈,得他所教?。
只可惜唯一有天?资的大孙子早早离世,二孙子又对习学无任何兴趣。
这是崔老的遗憾。
“这么说来,你二哥喜好经营铺子生意?”
姜锦花有几分疑惑,不?是说古代士、农、工、商,世家弟子经商会被人看不?起吗,莫非崔家人不?阻止?
“他啊,他就是倒腾家中的产业,不?过?日后这些也都是他的,他喜好就随他去吧。”崔玉珂一脸管不?了,“起初祖父还不?同意,后来二哥天?天?往外跑,祖父便也不?管他了。”
两?人正说着崔二少爷,正巧明月苑的丫鬟来禀报,“二小姐,二少爷回府了。”
崔玉珂一喜,“红玉,传话给我二哥。”
要?帮姜锦花问问桑葚酒,可有卖的路子。
红玉立即应了。
崔玉珂又和姜锦花说:“行?了,我们就等二哥的消息吧。”
“好。”
姜锦花点了点头。
不?过?出乎两?人意料的是,红玉并没带回崔子烨的话,而是把崔子烨人带到了。
“二哥,你怎么亲自过?来了?”崔玉珂吃了惊。
“这不?是你有事问我,我刚好也有事要?过?来。”崔子烨声色清朗,听着很舒服。
他头戴紫金冠,衣袍是月白底色又绣有翠竹,面目俊逸,是翩翩公子。
姜锦花福礼,“崔二少爷。”
崔子烨目光投来,应声道?:“你就是二妹口中的顾家小娘子吧?”
“对,我命红玉给二哥你带话,也是为了帮她打探消息。”崔玉珂做了解释。
崔子烨当?下明了,他来也正是为了桑葚酒而来,他坐下后,直言问姜锦花,“顾娘子的桑葚酒我尝过?,味道?醇厚香味浓郁,是你自己做的?”
“对,我正愁着不?知找哪家售卖,崔二少爷在这里可认识熟人?”姜锦花只以为他是有门?路。
结果崔子烨却摇头笑着说:“我并未来过?荣安几回,不?过?我有个主意,想问询顾娘子你的看法。”
他态度诚恳,姜锦花便正襟危坐,“崔二少爷请说。”
“你这桑葚酒既然还未找到买家,不?如你我合作,崔家好几处城里都有米粮铺子,若要?卖酒,这生意不?是不?可以做。”崔子烨又道?:“至于荣安这地方,我还需观察几日,若这里适合开?铺子,崔家不?介意再多开?一家。”
“崔二少爷的意思是,我将酒卖给崔家?”
“不?错。”崔子烨又问:“你家中还剩有多少的酒?”
姜锦花沉吟,“大半个酒缸吧。”
“那确实量不?够,有点少了。崔家光是在京城的铺子就有两?家,更别说几处州了。”
崔子烨一琢磨,又觉着不?可行?了,量少供应不?足啊。
他有把握高价卖出,但客有需,货不?应求这可什么好讯息。
“荣安这时候没有桑葚可卖,若是有桑葚,这酒还能做出来。”
崔子烨心动不?已,“那好,桑葚我还想法子解决,荣安城里我先盘个铺子,到时你就去铺子里酿制好了,这酒有多少我就要?多少。”
“崔二少爷,你准备开?多少的价?”姜锦花最关心的这点。
虽然她用脚趾想也知道?,崔子烨不?会贪她的银子。
崔子烨比了个“一”,又道?:“一百两?一酒坛,酒坛的大小与腌菜坛子差不?多,我会准备好坛子,你装好后一并拉到铺子里就好,至于分成,我八你二。”
姜锦花扼住。
一百两?一坛子来算,她家中的还能装五坛子,总共五百两?银子,已算很高了。
再说分成,分成自然是指崔子烨卖掉之后的分成,他拿得多也是应该。
但姜锦花很担心的是,“崔二少爷不?怕自己亏本吗?”
闻言,崔子烨哈哈大笑起来。
姜锦花一头雾水,这有何可笑的?
崔玉珂瞥了崔子烨一眼,无奈道?:“二哥,你看着办吧,别叫外人觉着你是个傻子了!”
崔子烨没好气?回她,“怎么说你二哥呢?你二哥可是英俊潇洒、能说会算之人!”
“好吧。”
崔玉珂一脸“我不?信”。
崔子烨咳咳两?下,又转过?头,“我从?不?做亏本的买卖。再说了,亏本也是我亏本,顾娘子你可是一手拿钱的,还怕什么?”
“确实,我不?怕。”姜锦花干笑两?声,“那我就等着崔二少爷把酒坛子运来,我再装坛卖给你了。”
“好。”
崔子烨双眼明亮,眼里全是精光,“那祝我们日后合作愉快了!”
“嗯,好。”
姜锦花从?他眼中看到了闪闪发亮的金子,崔子烨可不?就是一颗行?走的金元宝!
有崔家做庄,还怕没有钱赚?
这么一下子,姜锦花就挺直了腰身。
很好,等葡萄酒酿出来,她再来和崔子烨谈生意。
就喜欢他这种财大气?粗之人,张口就是几百两?几百两?的银子。
哪里像那些个酒楼老板,一个比一个的小气?吧啦。
*
姜锦花回到家后便到后屋将桑葚酒坛搬到了院中,很快,崔家仆从?上?门?,搬进来十余个酒坛子。
“我用不?了这么多。”
领着仆从?们的是崔子烨身边的小厮阿西,他说:“夫人您先装吧,若是多了,奴才们再抬回去就是了,不?多事的。”
姜锦花叫来杏花半蓉绿珠兰香几个丫头,帮忙扶着酒坛,她则抬高酒缸倒酒。
酒缸倒空后,六个酒坛被装满,还有一个倒了一小半,不?能算满七个。
姜锦花就笑着说:“这第七个就不?算好了,只算六个的钱就行?。”
“那不?行?,少爷可是说了,不?能贪夫人的钱。”
阿西却数了数银票,六张一百两?银票和五十两?的银子,一齐递给姜锦花。
和阿西争议的意义不?大,姜锦花便收下了钱,回了善意的笑道?:“代我谢谢你们少爷。”
崔子烨,还真是个不?缺钱的。
阿西吆喝着五个仆从?们抬走酒坛子,一行?人动作麻利,抬完就离开?了。
他们走了,半蓉还看得一愣一愣的,回过?神时酒缸已完全空了。
她大叫出声,“夫人,您这是把酒卖掉了?”
“对,找到了一个大卖家。”姜锦花晃了晃手中的票子,这可是六百五十两?啊,太满意了,“那位少爷还要?我再多酿几坛,这段时间我会比较忙,家里你们多看着点。”
几个丫头应了是。
姜锦花满脸春风,抱着银票就回了正屋,她都等不?及要?把这好消息告诉给顾疏了。
天?边晚霞升起时,顾疏回到了家中。
用晚饭时,姜锦花特地将今日与崔子烨谈的合作,全盘拖出,顾疏越听眉毛皱得越紧。
他问:“你到崔府去了?”
“嗯,二小姐和老夫人都很亲切,二少爷更是帮了我好大一个忙。”姜锦花笑意盈盈,能赚到大钱她太高兴了,“延清,那一缸酒你知道?卖了多少钱吗?只是收的价钱,就是六百五十两?,二少爷若卖出去,我还有两?成的分成。”
“挺好的,你再不?用愁无人收你的酒了。”
顾疏的心思压根就不?在卖酒这上?面,他在意的是姜锦花为何会和崔家扯到一起,“但你说你和崔二小姐熟识,阿锦,你知道?崔家什么来头吗?”
“这……这我没问过?她,但我猜崔家地位肯定不?低。”姜锦花还闷着呢,顾疏就是在敷衍自己的喜事,她都有点生气?了。
顾疏叹了一口气?。
正当?姜锦花要?问怎么了的时候,顾疏突然起身,连饭也顾不?上?吃了,径直去书房拿回了一张信纸。
“这是和安给我写的信,昨日才到咱们家中。”
顾疏将信递给她,姜锦花自己识字,都不?需要?顾疏读给她听。
柳博源先是和顾疏道?喜,祝贺他夺下解元,还表达了自己的艳羡,之后在听说顾疏没留在兰州进学,而是又回到沧州荣安后,他说了一句话。
柳博源写道?:“京中朝堂有变,崔老崔次辅大人递交请辞奏折,致仕告老还乡,崔老的故居便在荣安,你可留心一二。”
姜锦花手指都跟着颤了颤,“不?,不?是吧,崔家……崔老曾是次辅大人?”
那么崔玉珂就是崔次辅之嫡孙女了。
即便崔老已告老还乡,可崔家的门?第在京中都算得上?高门?啊。
难怪那日吴县令等人一听崔玉珂的名?号,个个弯腰恭切,原来是因为这个!
“不?止是这一层。”顾疏拿走信纸放到一边,叹气?道?:“崔老在朝中也算最得陛下赏识的一位,崔家更是素来清高,不?喜外人奉承那一套。你知道?崔家大小姐崔玉琳吧?她才嫁入亲王世家,夫君是仪王世子。”
姜锦花更不?敢说话了。
她究竟是一个不?小心认识了何等人家啊……
这样?叫她往后还如何和崔玉珂相处?
说来也怪,崔玉珂只凭着见她两?面之缘,便对她无比亲热,全然不?在意她的出身。
连崔老夫人亦是。
聊过?之后,她还邀请自己日后再上?崔家做客。
难道?,崔家不?在乎门?第?
姜锦花内心百感交杂,她声音都在发颤,“延清,你说我……我该怎么做?”
“眼下你与崔二小姐关系近,崔二少爷又来买你的酒,崔家对你并无怠慢,你便按你本心相处。”顾疏说完,还不?忘提醒她道?:“但切记,千万不?要?暗中作出要?攀上?崔家的意思,一旦流露出了咱们有私心,不?止崔家会心生芥蒂,外人也会说我们的不?是。”
“我没想攀崔家的势力,我与玉珂相识的时候,我连她是哪家的小姐也不?知道?,崔家的门?第也是方才得知。”
姜锦花泄气?不?已,她绝非攀势想利用崔家的小人。
她和崔玉珂,只是单纯合得来。
顾疏喉头一紧,“我知道?你没有,可旁人不?会这么想。”
“我会和崔家少来往。”
姜锦花细想过?后,觉着这样?更为妥当?,只是这么做的话,她便愧对崔玉珂的一片真情。